皇帝最後還是大太監的勸說下,離開皇宮。

  幸好他以前安排過替身,現在一些有心人,正關注著他的替身,沒有找到他這個正主。

  皇帝皇後,外帶太子,一家三口,跟著大太監,住進宮外他的一處別院中。

  皇後本來說可以去她父親家躲躲。

  皇帝心想,以前我或許會同意,現在我卻知道,你那父親,我那久受國恩的國丈,早就準備好了投奔新朝。

  真是可笑,受朝廷恩最多的人,反而不會報恩。

  相反,為朝廷付出很多的人,卻會拿命相抵。

  他已經從神網中發現,孫常存正以每天一百八十裏的速度狂奔,試圖回援。

  然而即便是他也明白,在神網注視之下,這種回援必然遭遇伏擊,下場一目了然。

  一天一百八,有幾個士兵抗得住?

  即便抗得住,還有多少體力拿起刀槍?

  皇帝搖搖頭, 隻在大太監的書房裏, 拿起一本通史來看。

  他這是找安慰。

  曆史上亡國之君也不止我一個。

  隻是看著看著,他又哭了。

  “別的亡國之君, 要麼不知肉糜,要麼成天昏昏,要麼被權臣篡位,要麼就是強敵壓境, 可是朕這幾條都沒有!”

  “要說強敵, 朕是一點點看著他們生生起來的,偏偏毫無辦法,就像一個生了炎癥的人,明明那麼點小炎癥, 最後卻拖死了人!”

  對比之下, 他覺得自己亡國亡得太冤了!

  關鍵是他上位之後,就沒過上一天舒心日子。

  有人討寵獻上美人,他都不敢收用, 惟恐曆史上記載一筆,他是因為耽於美色這種理由而亡國。

  結果了,他啥壞毛病沒有,皇帝的福沒享受到半點,皇帝的罪,全受了!

  這上哪兒說理去?

  後人或許會同情,但笑話得恐怕會更多。

  皇帝想到這裏,又想上吊了。

  好在這時, 小院之外, 大街上傳來一片歡呼,仔細一聽, 原來是天聖軍進城了。

  大軍進城, 而百姓歡呼者,除非有人組織, 否則太少見了。

  他頓時起了想法, 就是死, 也得死個明白。

  不能稀裏糊塗, 他於是鑽進神網,想要去看個究竟。

  皇帝對京師還是很熟的。

  他很快來到正陽門, 那是進入京師最正統的路,一般都不允許小民通過, 隻有典禮時才會開啟這座城門。

  比如獻俘。

  隻見一排高頭大馬從正陽門穿入。

  皇帝變成一隻老鷹,仔細盯著。

  領頭是個少年。

  他知道,魔師就是個少年。

  有人說是天授,在他看來就是魔種附體。

  那少年雙眼無神,竟然真的是個瞎子?

  這是情報中打探出來的,但他一直沒有相信,而且通過神網也看不到那瞎子少年。

  哈哈,朕竟然輸給了一個瞎子?

  皇帝隻覺得好笑。

  同時又莫名起了希望:“自古以來,成君者不可殘疾。殘疾者必不能成君。”

  不知這瞎子辛苦打下的天下, 最後要便宜了誰。

  “天聖軍進城,一切均沿舊例, 隻汰換吏員,其他不動。”

  隨著這句話的宣布,街麵上的百姓慢慢不歡呼了。

  不是說好的要開倉放糧嗎?要打大戶嗎?

  你玩這一手, 大家就不高興了。

  不過另外一群人又高興起來。

  不動就是好消息。

  他們最怕的就是動。

  隻有皇帝在冷笑。

  真要按照大炎律條,那些個大臣,有一個算一個, 沒一個能跑掉!

  事實也正是如此。

  隨即三法司重新開張,然後清理舊案。

  第一個被抓起來的就是刑部尚書,光是去年就炮製冤案十五起,起起都有人命。

  第二個被抓起來的是戶部尚書,光是他手中沾掉的銀兩,就有四十五萬兩。

  看著還沒破百,那是因為他隻當上了一年半。

  前麵幾個被皇帝拿下了。

  皇帝的實權還是很大的。

  雖然他對付不了整個階層,但能對付某一個官員。

  皇帝看著“哈哈”大笑。

  “你這老兒,讓你捐銀子,你就捐三百兩,可是你家裏卻藏著五十萬兩!”

  “現在可好,人家也沒有改弦易轍,就是老老實實地按照大炎律條來,你也躲不過去!”

  “你還能叫冤枉?誰冤枉你了?是銀子,還是你的管家?”

  隻見巡察司的大堂上, 前戶部尚書一個勁地喊“冤枉”。

  “冤枉啊,這都是常例啊, 怎麼就要抓人抄家啊!我可是多餘的銀子一分沒有沾啊。”前戶部尚書嚎啕道。

  “常例?這大炎律條哪一條寫了下拔的銀子,你們可以先劃撥三成的?”巡察司總司長笑道。

  沒有一個被抓不說這是默認的規矩,這是常例。

  常例,常例,大炎必然要亡,但提前了幾十年亡,就是亡在了常例上。

  “這,這沒有常例,京城居大不易,還怎麼過日子?這迎來送往,還如何支出?隻靠每年那千把兩的俸祿和幾百石的米糧,根本不夠啊。”前戶部尚書叫苦道。

  “哼哼,大炎律條可沒有要求迎來送往!做好自己的事,就能升遷,巴結那麼多做什麼?小老百姓一年五石米就夠全家人吃用,你幾百石都不夠吃的?”

  “那是吃糠咽菜啊!我辛苦讀書十五年,才中得秀才,又十年才中舉人,中進士已經三十三,總不能讓我繼續過那種生活!”前戶部尚書也是發作了。

  皇帝聽著聽著,竟然覺得對方說的很有道理。

  嗯,這也是他不得不默認常例銀的原因。

  他知道有這些事,但卻改不了。

  你不優厚大臣,有才者哪會來投奔你?

  難道用大字不識幾個的小民?

  他們隻會貪得更多,參見身邊那些太監們。

  “前朝有清廉之官,一年隻花銀數十兩,一樣過日子,你們就是聖賢書讀歪了,嘴上說顏回之風,背地行盜匪之事!”司長冷笑道。

  前戶部尚書無話可說。

  刀把子在人家手裏,剛剛能說幾句就夠了,再說下去,估計就要上夾棍了。

  夾棍的滋味,誰嚐誰知道,他旁觀過幾次三堂會審,那真是三木之下,就是隻狗,也得招認。

  皇帝沉默。

  他明白了,對方就是靠著新興之軍,猶如人的新牙,還很幹淨堅固,這才能咬透渾濁的官場,將其清理幹淨。

  但這能堅持多久?

  三十年,還是五十年?

  他決定好好看下去。

  人心是會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