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

  冰天雪地。

  “去死吧,惡魔!”

  “拿命來,野獸!”

  一個白裙少女,一個黝黑小子,衝著一頭巨大的蠻荒野獸同時喊著。

  一個舞動巨錘,狠狠砸在巨獸腿上。

  一個淩空飛踢,狠狠踹在巨獸腦袋上。

  巨獸嗚鳴兩聲,很快沒了氣息,然後化成一堆淤泥,融入地下。

  兩人互相擊掌,然後轉身離開。

  “佳偉,你為什麼總是喊它們惡魔?”回去的路上,抗著巨錘的白裙少女疑惑地問道,“它們是獸,不是魔。”

  黝黑小子抓抓腦袋:“我也不知為什麼,總是下意識就這樣喊了。”

  白裙少女搖搖頭:“算了,至少它們的確作惡多端,殺了這隻首領,你們村子裏就不用再擔心巨獸威脅了。”

  兩人歡笑著分別。

  黝黑小子走回村子,直到進家的那一天。

  黝黑小子,看著家門口站了一些成年男人。

  他認出對方,那是附近鎮上最大的地主巴裏老爺的人,還有好幾個本村村民。

  他走進房門,那些人紛紛讓開。

  “楊老爹,你欠下的三十兩該還了。”

  “巴裏老爺,過幾天再來收吧,我孩子打蠻獸快要回來了,等他走了,我再湊您的錢,不要讓他知道。”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

  “是,你孩子打蠻獸,是給幾個村子帶來安寧;可是欠債要還,這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啊。”一個聽起來有點趾高氣揚的聲音。

  “是啊,是啊,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孩子是在打蠻獸,但欠我家的兩斤鹽也該還了。”某個鄰居的聲音。

  “還有我家的那三十斤細麵。”

  黝黑小子隻覺得腦子“嗡嗡”的。

  他回想起之前展露出對抗巨獸的天賦時,不正是這些村民和老爺,鼓動自己去對付它們的嗎?

  可是他們說的也有道理,欠債的確要還錢。

  他看到房間內,原本頂天立地的父親,家中的頂梁柱,如今像個卑微的流浪漢,在那裏低聲下氣地乞求著。

  “看,楊家小子來了。”有人低聲道。

  巴裏老爺,一個富態的老年男子從家中唯一的好椅子起身。

  “哎呀,這不是我們的除獸英雄回來了嗎?你看看我,怎麼能這個時候上門,”他做勢要走,隨口問道,“巨獸首領死了嗎?”

  “殺死了,是一個姑娘幫了我。”黝黑小子默默道。

  “那就好,那就好。”巴裏老爺點點頭,背著雙手走了。

  但那些村民們卻留了下來。

  “楊家老爹,先把我們家的鹽還了吧。”

  “還是先還我家的糧食吧。”

  楊家老爹,在村民的催迫下,在兒子難受的目光下,窘迫得像個鼴鼠。

  “我明明保護了你們,為什麼還要這樣催逼我爹?”黝黑小子忍不住道。

  “你是大英雄,保護我們是你應該做的事。可是這和欠債還錢不相幹吧?難道做英雄,就可以當老賴?”一個村民振振有詞道。

  黝黑小子沉默了,他心底覺得這不對勁。

  可憑他僅有的見識和思維,根本想不到更多的地方。

  而他渾身上下,最值錢的東西,就是拳腳。

  但巨獸變成淤泥,沒什麼戰利品。

  楊家老爹很艱難地說著:“欠大家夥的錢,我會還的,請大家先回去,讓我給兒子做頓飯。”

  “還有糧食做飯,先把欠我的麵還了吧。”說著一個村民,就向廚房鑽進去。

  “是啊,還有我的鹽。”

  不知過去多久,楊家被搬空了。

  村民們滿意地離開。

  黝黑小子呆呆站著,從頭到尾,一直沒有用他可以打倒巨獸的拳頭,去阻止任何人。

  因為他父親從小就教他,拳頭是用來對付惡獸的。

  楊家老爹沉默地走進裏間。

  黝黑小子坐在空蕩蕩,漏風的堂屋裏。

  …………

  不知過去多久,外麵有幾人走進來,是巴裏老爺的管家和兩個打手。

  管家手裏拿著一封契書。

  “恭喜啊,恭喜,楊少爺,老爺要請您當我家的護衛隊長。還要把一個親閨女嫁給您,再送給您鎮上一套大房子住,就住在老爺家的隔壁。你家欠下的三十兩銀子,也不用還了。”

  “您隻要簽了這張婚契就行。”

  說著管家將一張契書遞給他,又道:

  “對了,楊老爺在哪兒?這事還得他掌眼。”

  黝黑小子懵懂地接過婚契,然後道:“俺爹在屋裏。”

  管家趕忙跑進去,然後傳出他的驚叫:“楊老爺,您怎麼這麼想不開,真是沒福氣啊!”

  黝黑小子趕忙跑進去,卻見楊家老爹,直直吊在房梁上!

  管家隻是在一旁驚慌地跳腳。

  黝黑小子驚駭萬分,一步竄到半空,將父親從繩套中抱將下來。

  管家這才上前試探鼻息,發現人已經沒氣了。

  “他走了……”管家搖頭。

  “爹!”淒厲慘叫,衝破雲霄。

  …………

  三日後。

  黝黑小子昏沉沉地跟著管家,辦好父親後事,然後簽下婚契,坐著馬車離開了村子。

  村民們都躲著他。

  從頭到尾,隻有巴裏老爺家的人在處理後事。

  鎮上最大的一處瓦房裏。

  “窮鬼就是窮鬼,金子放在眼前都不知道撿,偏偏去撿土塊。”巴裏老爺抽著旱煙,對著眼前一個老實巴交、普通姿色的少女說著。

  “爹說的是。”少女低著頭道。

  “記住,大妮,你倆生下的頭個男娃送到咱家來養,就說在外麵怕讓人禍害了。”

  “是,爹。”

  “好了,你家男人該到了,去你們家裏給他做飯。晚上就成親。”巴裏老爺心急道。

  晚上。

  黝黑小子看著普普通通的地主女兒,想起曾經結伴的白裙少女,再看看眼前的大房子,噴香的排骨……

  一個月後,黝黑小子的媳婦懷上了。

  巴裏老爺送來三頭牛,兩個鋪子,四個仆婦。

  一年後,黝黑小子的第一個兒子呱呱落地,又壯又胖,生下來就有十三斤重,樂得巴裏老爺合不攏嘴。

  又是半年,巨獸群不知從哪兒又跑來了。

  它們破壞田地,見人就吃,還把鎮子團團圍住。

  “楊家英雄啊,回去救救村子吧。”

  “賢婿啊,你可不能走啊,你要是走了,咱家的鋪子,咱家的房子,還有你兒子,你媳婦,我的乖孫,好閨女,都會被巨獸抓走吃掉的。”

  黝黑小子陷入兩難之中。

  他隻猶豫了一秒鍾,然後冷冷道:“你們再去找個不花錢,不吃飯,不吃鹽的大英雄,去救村子吧。”

  “你這個冷血冷心的惡魔!”

  村民隻來得及罵出這一句,然後就被巴裏老爺家的打手趕跑了。

  半月後,鎮子安然無恙。

  村子全被毀了。

  田地被巴裏老爺廉價收走了,充當村民們的收斂費。

  又一群流民來到這裏。

  想搶巴家吃大戶的首領,被黝黑小子殺了,剩下的老實人,被收進了村子。

  巴裏老爺又贏了。

  三十年後。

  巴裏老死前,看著偌大的家業,還有改成自己姓,已經長大,孔武有力,天賦更勝其父的外孫,欣慰地閉上眼睛。

  他死後一年,黝黑小子入住巴家。

  又一年,外孫的姓改了回去。

  鎮上起了流言,說巴家第三代,是過繼的外孫,不是親孫子,該姓楊,不該姓巴。

  在鎮民奇異的目光下,好外孫主動改回楊姓。

  第三年,巴家沒了,隻有楊家。

  …………

  故事結束了。

  紅螞蟻身上的光譜,解析出來後,就是這樣一個故事。

  “那到底是誰贏了啊?”小幻抓耳撓腮地問道。

  “沒有贏家,隻有輸家。”聞人升搖頭道。

  巴裏老爺以為村民鄙陋,認為黝黑小子的力量本身才是金子。

  但他忘記了,黝黑小子的淳樸品行,才是真正的金子。

  不然的話,他的家產早就被奪走了,一紙契約束縛不了任何有力量者。

  對著河邊發下的誓言,都能作廢,何況是區區一張紙

  當他用物質和親情將黝黑小子拉下水時,也就丟了金子。

  凡人的悲哀。

  生前算計再多,死後一代就沒。

  英雄的悲哀。

  精神一時能戰勝物質,但物質總能在最後反敗為勝。

  而對,加韋恩來說,這是一道更大的考驗。

  加韋恩能戰勝死後的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