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漢密爾頓會給出詳細解釋，但對方隻是搖了搖頭，幹脆利落的回複了三個字。
“不清楚。”
“這……”稽東海等人啞然。
見眾人麵露驚愕，漢密爾頓咽下最後一塊瘦肉，補充了一句。
“光腦隻是給出了計算結果，家怡前往四明山避難所，閔可夫斯基單位將會巨量下滑。”
“原來如此……”
幾人喃喃，臉上現出恍然，顯然是知曉漢密爾頓口中這個略顯生澀的名詞。
“可、可是老漢！我想去四明山避難所，我想去找他！”
孫家怡咬著嘴唇，臉上滿是抗拒。
好不容易從張繼科口中得知了張寧還活著的消息，並且還有很大幾率在四明山避難所遇上，現在卻被告知不能前往，這叫她心裏如何能痛快的起來。
“你會死的，我不允許那種情況出現。”
漢密爾頓沒有表情的臉上出現堅決，別的事情他可以遷就女孩，但隻要涉及到危險，他便隻會按照光腦給出的計算結果行事。
無一例外。
“……既然光腦給出了計算結果，家怡，你還是聽老漢的吧。”
馬龍思索片刻，同樣開口勸道。
雖然一開始的時候，他對漢密爾頓這位生化仿生人的身份的存疑，但經過這一個月的相處，這些疑慮早已消失不見。
盡管很難接受，但事實就擺在眼前，老漢確實不可能是目前這個時代能夠生產出來的科技造物。
所以在邏輯通暢後，剩下的信任就變得順理成章起來。
“可是、可是……”
女孩還想說些什麼，但盈盈淚花已經模糊了她的眼眶，一開口，豆大的淚珠便啪嗒啪嗒的掉落在地上。
“你知道的家怡，護衛任務的最高優先級篆刻在光腦程序中，這是我與生俱來的使命，無法違背。”
輕歎一口氣，漢密爾頓安慰似的拍了拍女孩的後背。
“明天我再重啟一次火電站，用最高算率計算一下。”
“是啊，說不定明天光腦給出的計算結果就不一樣了呢，畢竟萬事萬物都是在不停變化的，不是嗎……”將已經啃光了的肉的樹枝丟在火堆中，稽東海抹了抹油膩的嘴巴，順口道。
不料漢密爾頓卻沒有接著漢子的話頭往下說，而是一本正經的‘科普’道。
“已經形成發展趨勢的事物，出現轉折的概率很小。”
聽到這裏，本就情緒低落的孫家怡更是將頭埋進了臂彎中，仿佛根本不願再看到漢密爾頓的黑臉。
“但是，往往能夠被一眼猜中結局的故事，也沒有書寫的必要，對吧？”
老張瞇著雙眼，像是接過了漢密爾頓的話頭，又仿佛隻是對著身前篝火自言自語。
“我們身邊發生的並不是故事。”黑人挑眉，將鼻梁上的墨鏡朝下滑了一些，意味深長道。
“嗯，沒錯，也不是已經寫好的劇本。”
微微點頭，老張沒有看向漢密爾頓，而是伸出左手，輕輕搭在了孫家怡的肩頭。
“別擔心，有緣自然會相遇，在這之前，還是聽從老漢的建議，先保證自身安全，如果我們在四明山避難所碰到了張寧，會告訴他你還活著的消息，而且有人保護，很安全。”
“真的？！”
女孩猛地抬頭，頂著一雙紅通通的眼睛問道。
“當然是真的，我們和那小子，也算是同生共死過的‘戰友’了，你說是不是，小馬？”
說話間，老張用胳膊肘頂了一下邊上的馬龍。
“哈哈，老張說的沒錯，想當初在藍月花園小區剛見麵的時候，張寧這小子還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年輕的軍人哈哈笑著，眼神望向遠處，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情。
“當時啊，他……誒呦！”
當馬龍正準備將當時的場景複述給女孩聽時，忽然感覺腰間的皮肉被人狠狠掐了一把，口中痛呼出聲。
“老張，你！”
麵露疑色的馬龍正準備找老張討個說法，卻被對方搶先了一步，“剛才看你後腰上有隻放屁蟲，順手掐死了，別說謝謝，大家都是老戰友……”
馬龍聞言一愣，頓時明白過來，立刻收住話頭，不再往下說去。
隻是一旁的稽東海反應慢些，又將丟掉的話題重新撿起。
“誒誒，馬哥，繼續說下去啊，當時張寧那小子給你們留下什麼深刻的印象了？”
馬龍先是看了一眼稽東海，爾後又偷瞄了一眼張繼科，十分乖巧的裝起了啞巴。
“馬哥你怎麼不說話啊，馬哥？”
也不知道是不是烤豬蛋真的能降低情商值，稽東海竟然沒能在第一時間看出其中的蹊蹺，繼續像個好奇寶寶似的追問道。
“當時給我們留下的深刻印象，就是那小子的話太多了，和你一樣，嗶嗶叨叨個沒完……”
張繼科似有若無的斜了一眼稽東海，微瞇的眼中綻出絲絲冷意。
“呃……原來如此，哈哈原來如此……”
曉是稽東海再怎麼遲鈍，在這一記眼刀的暗示下也已明悟，臉上立馬露出了略顯尷尬的笑容，嘿嘿陪笑兩聲。
好在孫家怡並沒有發現幾人對話中的深意，聽到張繼科對張寧的形容，倒是立馬破涕為笑。
“確實，他就是嘴碎，天天有的沒的說個沒完，當時一定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吧……”
馬龍輕咳一聲，“恰恰相反，他幫了我們很多……”
“安心，好好活下去，等到災禍過去，你們終會相見……”
張繼科從地上站起，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不早了，明天還得早起趕路，我先去睡了。”
話未落地，這位中年軍人便伸出右手，一把捏住了稽東海的後脖頸。
隨後，像是提溜小雞一般，將這名身高體壯的鐵塔漢子輕鬆提了起來。
“走，一塊睡覺，你幫我守上半夜，我幫你守下半夜……”
“可是現在才七點啊，還早得很吶……”
“你下午的時候都說我是棺材瓤子了，那不得早點睡覺？”
“明明是張隊您自己說的……”
“嗯？”
“……”
在火焰的搖曳中，兩人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黑暗中。
一夜無話。
第二天清晨，當聚居地內大多數幸存者還在夢鄉中時，火電廠的門口已經有幾個身影站立多時。
不是別人，正是準備離開的稽東海三人，還有前來送行的漢密爾頓和孫家怡。
“路上小心。”
將一袋風幹的豬肉塞進稽東海懷裏，孫家怡開口道。
“安心，有我在，張隊和馬哥不會有事的。”
有了點顏色就打算開染坊的稽東海嘿嘿笑著，臉上掛滿了自信。
一旁的張繼科和馬龍則是無語的看了他一眼，並沒有開口說話。
“抵達避難所以後，好好修養一段時間，別著急接任務。”
站在孫家怡身後的漢密爾頓突然開口，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
“哦？”
正準備上車的三人紛紛駐足，好奇的轉過腦袋。
“老漢，你剛才是為我們三人卜了一卦嘛？”稽東海腆著個大臉，用玩笑的語氣問道。
他知道漢密爾頓體內擁有遠超這個時代的科技造物——三代光腦，所以通常情況下，大家都會將這名生化仿生人的話當成準確的預言來聽。
“並沒有。”漢密爾頓麵無表情，顯然是聽出了稽東海話中的戲謔。
隻見他動作遲緩的伸出食指，略顯僵硬的點了點自己的腦殼。
“用腦子思考，你昨天教我的，剛才那句話，隻是我顱腔內的部分腦組織形成的產物。”
稽東海麵露驚訝，隨後衝著老漢豎起了大拇指。
“你學的還真快，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變成真正的人了。”
或許是稽東海臉上過於放肆的笑容刺激到了孫家怡，使得女孩上一秒還滿臉擔憂的孫家怡立刻變臉，插著小腰沒好氣道。
“大笨豬，老漢本來就是有血有肉的人！你再亂說話，肉幹就不給你吃了！”
“嘿嘿，好了好了，不說不說，多謝你的肉幹……”
揚了揚手裏的袋子，稽東海拉開車門，先一步鑽了進去。
“那我們也走了。”張馬二人衝著漢密爾頓點了點頭，前後鑽入車內。
迎著清晨的朝陽，汽車引擎發動，緩緩朝著大路駛去。
孫家怡衝著汽車離去的方向拚命揮著手，直到完全看不見後，方才依依不舍的放下。
輕歎一口氣，女孩的臉上浮現出失落，沉默良久，她有些不死心的問道。
“老漢，我們真的不去四明山避難所嗎？”
“嗯，不能去。”漢密爾頓並沒有看向女孩，依舊目視前方。
“隻是因為光腦計算出我的閔可夫斯基單位會出現巨量下滑的情況？”
“是，但也不全是。”
這次，黑人男子低下了腦袋，淡淡的掃了一眼身旁女孩。
“那還有什麼原因？”孫家怡好奇，老漢的說法怎麼和昨天晚上有些不一樣。
麵對她的疑問，漢密爾頓閉口不言，似乎並沒有要告知真相的打算。
看對方這幅表現，孫家怡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不自覺拔高了音量，以一種近乎嚴厲的口吻再次發問道。
“漢密爾頓！我以你護衛目標的身份命令你，告訴我真相！”
此話一出，能看見黑人男子的身上傳來一陣抽動，緊接著，他便愣愣的轉過腦袋，機械應答道。
“光腦計算結果顯示，不光是護衛目標孫家怡閔可夫斯基單位巨量下滑，其餘潛在接近目標的閔可夫斯基單位均存在降低現象……”
“什麼？！”
女孩瞪大雙眼，難以置信的看著麵前的男子。
“也就是說，昨天晚上張叔他們猜的沒錯，不光是我一個人有生命危險，是靠近四明山避難所要出事！”
“沒錯，我撒謊了。”
此時，漢密爾頓的眼中已經恢複神采，對著孫家怡略帶歉意道。
“不行！我要去告訴他們！”
焦急的情緒浮上女孩眉頭，要不是有漢密爾頓拉著，她怕是早就沿著馬路追出去了。
“來不及了，他們已經走遠了，而且靠著你的奔跑速度，是不可能追上的。”
“你明明知道的，為什麼不提前告訴他們！”
掙紮了一陣，孫家怡半跪在地，聲音哽咽。
“他們會死的！都因為你沒有提醒他們！本來可以避免的，可以避免的你知道嗎！！”
說到最後，女孩整個人都變得歇斯底裏起來，聲勢大，但卻沒有半點威懾。
相反，在這般聲嘶力竭的喊叫中，更凸顯了她的柔弱。
“根據機器人三大定律中第一條法則，我無法目睹人類個體將遭受危險而袖手不管；”
“但透露關鍵信息大幅影響事件發展趨勢，經分析，無益於完成護衛任務。”
“綜上，為滿足第一優先級任務，我選擇摒棄部分人類性命。”
漢密爾頓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仿佛一臺冷血的機器，淡然開口。
聽到這話，女孩徹底跪在了地上，整個人想像是被瞬間抽走了力量。
“你不應該這樣的，老漢……”
“我的最高優先級是你，其他生命隻能順勢而為，這是注定好的。”
“包括張寧嗎？！”
難以置信的抬起頭，孫家怡以一種看陌生人的眼光看著漢密爾頓。
這次黑人男子沒有立刻回答，迎著女孩的目光沉默良久，最終方才緩緩點頭。
“包括張寧。”
“你混蛋！！”
孫家怡嗖的一下從地上站起，掄起拳頭，胡亂砸向男子的胸口。
後者則是不躲不閃，任由那無力的拳頭零零星星的落下。
打了一會，或許是覺得自己的攻擊並沒能起到效果，女孩恨恨的抹了一把眼淚，轉身朝火電廠內走去。
漢密爾頓一歪腦袋，沉默的跟了上去。
一路無話，孫家怡很快就來到了他們暫住的地方，開始著手打包食物和水。
“你要幹什麼？”，立在門口的漢密爾頓疑惑出聲。
“我要去救他們！我要去四明山避難所！”
“你不會開車。”
“我走著去！”
“路上會遇到很多危險，你身亡的概率將直線上升。”
“那就死掉好了，孤單一人活在這糟糕的世上，也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冷冷的言語了一句，孫家怡便開始悶頭打包行李，大有一副再也不開口和漢密爾頓說話的模樣。
之後老漢又開口勸了幾句，但均沒有得到女孩的回應，仿佛在孫家怡眼中，自己已經變成了近乎透明的存在，除了必要路徑上的繞開外，孫家怡幾乎都不再拿正眼看他。
最終，漢密爾頓像是妥協了一般，重重的歎了口氣。
“如果你真的要去，也不是不行。”
聽到這話，女孩手中的動作終於停止，瞪著一雙紅通通的眼睛、委屈巴巴的看了過來。
“你不騙我？”
“不騙你，但為了保證你的安全，我必須再進行一次全功率運算。”
漢密爾頓做出了最後的妥協，這也是他的‘人性’與‘計算結果’互相對抗的結果。
畢竟若是完全參照光腦給出的指引，他是根本不可能帶著孫家怡前往四明山避難所的。
機器能夠永遠保持理智，但人類可不會。
“好，我們抓緊時間！”
也不著急收拾手中的東西，孫家怡兩步上前，抱住了漢密爾頓的手臂。
“趕緊去汽輪機那邊充能，然後開啟全功率運算……”
朝陽攀上山丘，昭示著新的一天已經開始，微風拂過小鎮，帶起一片略顯燥熱的沙粒。
經過個把小時的忙碌，漢密爾頓調試好了一切發電設備，汽輪機開始運轉，而他的雙手也已握住電纜，準備將之插入胸口，為光腦供能。
然而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廠房外頭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首、首領，不好了，不好了！”
正準備插入電聯的漢密爾頓眉頭一皺，視線投向遠處。
來者正是昨天晚上送來野菜的女人，三十餘歲，相貌平平但卻身段惹火。
“發生什麼事了。”
將手中電纜暫時擱置在旁，漢密爾頓開口詢問。
雖然他並不承認自己是臨時聚居地的首領，但秉持著篆刻在光腦之中的機器人三大定律，他無法目睹人類個體遭受危險而袖手不管。
在與護衛任務不衝突的前提下，他還是會盡可能的保護身邊之人的安全。
“來了一個奇怪的男人，他自稱是來尋找父母的，想要進入火電廠後邊的居民區！”
女人上氣不接下氣，但還是勉強將事情描述了一遍。
“要進入火電廠後方的居民區？你們沒告訴他那裏的危險嗎？”
“我們說了！但他就是不聽，看我們攔著不讓，他就開始硬闖了！”
“硬闖？他不怕死嗎……”
孫家怡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對那個奇怪男人的行為表示不解。
“或許，他的心情和現在的你，一模一樣吧。”
漢密爾頓麵露複雜的看了一眼身旁女孩，開口說道。
“帶我去看看。”
“誒誒，不充能了嗎？”
見漢密爾頓已經跟著女人朝外走去，孫家怡立刻反應過來，小跑著跟了上去。
“等處理完這件事再說吧，避免節外生枝。”
漢密爾頓眉頭皺起，顯然，他並沒有提高一丁點光腦的算率，掌控行為的依舊是顱腔內的部分腦組織。
這也是他近一個月學習得出的行為模式，畢竟動用光腦，需要耗費能量，而用腦組織思考，體內的生物供能就完全足夠。
三人很快就來到了發電廠入口，遠遠就看見圍了一大群幸存者，正亂哄哄的擠作一團。
雖然不是打群架，但那模樣也大差不差了。
所有人都在朝著一個方向發力，阻止著人群中心那名不速之客。
期間還有幸存者的叫喊聲不斷傳來，或是心急擔憂，或是惱火憤怒。
“都說了那裏已經沒活人了，你這年輕人怎麼就是不聽勸呢！”
“樓裏有怪物，你去了必死無疑！”
“我理解你的急切，但你的父母真的不在樓裏，你去了也沒用，隻會白白丟了性命……”
“都別他娘的和他廢話了，直接打暈綁起來！要是真讓他進了那樓，萬一惹得那些怪物發了狂，我們都得死！！”
“對對對，把他打暈，一定不能讓他進入樓內，你不想活，我們還想活呢！別拖我們下水……”
也不知道是誰發現了漢密爾頓的到來，嗷的吼了一嗓子。
“首領來了！”
“首領……首領來了……”
先前還亂哄哄的人群立馬不再喧嘩，一個個都自覺的退到了一旁。
人群散開，露出了其中一名身材瘦弱的年輕人。
此時的他正蜷縮在地上，看樣子已經被幸存者們的拳腳‘伺候’了一番。
但盡管如此，他的眼中還是帶著不可改變的倔強，掙紮著朝居民樓方向爬動。
兩步上前，漢密爾頓身形半跪，擋在了男子爬動的路線上。
“居民樓的已經沒有活人了，你去了會有危險。”
漢密爾頓語氣平淡。
“你騙人，你騙人！！我爸媽在那裏，我要去找他們，我要去找他們！”
年輕男子揚起腦袋，瘦削的臉上已經浮現點點淤痕。
也不知道是被那幫子幸存者打的，還是他自己在來的路上搞的。
因為漢密爾頓發現，男子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爛爛的，特別是手腳位置，已經破碎成了布條，完全失去了衣物應有的作用。
哪怕是最落魄的流浪漢見了，都會給予一定程度的同情。
而且男子的皮膚上也是傷痕累累，看得出來，他一路行來並不輕鬆。
不過讓漢密爾頓感到好奇的是，此人都已經變成這幅鬼樣子了，竟然還能活著抵達雲龍鎮，並且還能安然無恙的穿過鎮子，來到西麵的火力發電站。
簡直就是奇跡！
按捺住想要動用光腦的念頭，漢密爾頓繼續平靜開口道。
“我沒有騙你，雖然難以接受，但你的父母真的不在樓裏，要是你強行進入，說不定會害死這裏所有的人。”
話音落地，周圍就響起了一片應和聲。
“是啊是啊，你爸媽肯定不在樓裏……”
“萬一把裏麵的怪物惹毛了，你會把我們都害死的……”
“節哀啊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