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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臺城熱得很早, 南方城市,每年六七月份就提前入了夏。

    一到夏天,時陸又蔫了。

    這個暑假,他從頭到尾都要參加輔導班, 下學期馬上就是聯賽, 每多做一道題,就比別人多出一分優勢。

    千螢知道競賽的辛苦和殘酷, 但她不懂時陸這次為什么會這么聽話, 沒有反抗時斯年,選了這么一條艱辛的道路。

    以他的成績在國內也可以上一所較好的大學,按照時陸這么多年的成長軌跡,這對他來說似乎也是一個很好的結果。

    開開心心的, 無憂無慮。只需要當他的大少爺, 畫畫彈琴, 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時陸每次從競賽班出來時看起來都很疲憊, 精力過度耗損的那種抽空感,連同著嘴唇臉色都比平時蒼白幾分。

    千螢覺得太辛苦了。

    他明明對數學的興趣還沒有畫畫大。

    時陸做題時沒有彈鋼琴時的愉悅, 也沒有畫畫時的專注萬分,他是平靜的。

    靜到讓人感受不到他是喜歡還是討厭。

    千螢回家前很不放心,將近兩個月的時間, 他最難熬的夏天。

    她在收拾東西時時陸就躺在沙發上, 閉著眼睛有氣無力,揮揮手,“你走吧, 不用管我的死活。”

    “”

    “鹿鹿, 我會早點回來的。”糾結片刻,千螢掙扎道。時陸一臉頹然:“隨便吧, 就讓我在這里自生自滅。”

    “”

    千螢面上頓住幾秒,蹲下繼續收拾著要帶回去的行李,時陸見她不做聲了,又不甘心從沙發上一翻坐起來。

    “你怎么不說話了?”男生眼角高高上揚,刁蠻不講理的樣子。

    千螢悶聲:“不知道說什么。”

    “怎么不知道了?”時陸干脆手把手教她。

    “讓我注意身體,在家好好吃飯,早點睡覺,記得想你。”

    “”

    “都被你自己說完了。”

    “那你再復述一遍。”

    “注意身體”千螢頓了頓,“記得想我。”

    “知道了。”時陸仿佛就聽到了最后一句,懶洋洋拉長聲音道:“我會想你的――”

    “”

    千螢走那天正好趕上臺城升溫,一大早,陽光就猛烈打在地面。

    徐管家讓人把準備好的那些特產和禮物都放上后備箱,千螢手里行李箱也被接了過去,時陸站在庭院門邊蔫了吧唧,太陽把臉色曬得發白。

    “你快進去吧,屋子里有空調。”七月初,別墅早早就開啟了供冷系統,

    “嗯。”時陸眼睛戀戀不舍看著車子那邊,有點委屈,“我也想回去云鎮。”

    他無比懷念云鎮的夏天。

    好在,那里最重要的東西已經在他身邊。

    “明年我們一起回去。”他聽到千螢這樣說。

    云鎮依然同往年沒有太大區別,唯一不同的是他們都長大了。

    日漸淑女的舒美美對河里摸魚捉蝦這種活動已經失去興趣,她更熱衷于枕頭底下藏著的那些封面花花綠綠的言情小說。

    方虎沉迷拳擊,在家里院子里還自己扎了個沙包,一有空就埋頭苦練。

    吳奇眼鏡片又增厚了一圈,熱愛打著自己的電子游戲。

    吳曉天家里多了無數飛行組裝模型,他立志于成為一名飛行員,開始強身健體,每天圍著鎮子小跑五公里。

    而千螢,回來讓眾人大跌眼鏡。

    小伙伴有個群,幾人早早收到消息去鎮口接她。

    車子停下,女孩提著行李下車。

    碎花裙,斜跨珍珠小包,瑪麗珍小皮鞋。

    扎起的丸子頭,面容白皙干凈,清新脫俗。

    像是哪個城里的小姑娘過來探親的。

    哪里還有從前那個漫山遍野瘋玩的小女孩影子。

    舒美美第一個大叫:“小螢!”

    “你怎么完全變了個人了!”

    “頭發長得好快,裙子真漂亮,小皮鞋也好好看。”她迎上來,接過千螢手里行李,開始摸著她的裙子嘖嘖稱贊。

    方虎大大咧咧:“小螢,你現在像個城里人了。”

    吳曉天打量著她,眼里也帶著一抹笑:“變成大姑娘了。”

    吳奇扭動著腦袋左右打量著他們,推推臉上眼鏡,不適應:“你們這是商業互夸嗎?”

    “哪里商業了!”舒美美立馬站出來反駁,揚揚下巴:“我們說得實話好嘛,難道你不覺得嗎?”

    吳奇仔仔細細瞅著千螢幾眼,認真思索后,發表意見,“我覺得和從前也沒有太大區別啊。”

    他苦惱道:“也就是漂亮了一點,其他都差不多。”

    舒美美一臉了然拍拍他肩膀:“這就夠了。”

    “漂亮就是一個人最大的改變了。”

    “”

    云鎮小分隊重新聚在一起,千螢把帶來的特產吃的都拿出來分了分,民宿大廳泡了茶,大家坐著嘮了一下午的嗑,晚上千正民請他們在家吃飯,熱鬧一直持續到深夜。

    清洗著桌上茶渣殘留的茶具時,千螢忍不住涌起感慨。

    “爸爸,還記得從前你給我們泡茶,我們一個都不愿意喝的,嫌苦,沒有飲料好喝,現在大家竟然都喝得很習慣了。”

    “云鎮本來就產茶,你們以前是小時候不懂,現在大了自然知道茶的好處。”

    “是啊。”千螢手里動作停住片刻,“我們都長大了。”

    長大似乎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突然就對從前樂此不疲的事情不感興趣,突然就文靜下來,突然就懂得了很多道理。

    “我真的變化很大嗎?爸爸。”千螢轉頭問。這種變化她自己并沒有察覺到,她今天穿得已經是衣柜里極其平常的搭配。千螢平時逛街都是跟著傅嬌嬌一起去,眼光品位早已潛移默化被她改變。

    千正民肯定點頭,笑道:“我們阿千變漂亮啦。”

    “爸爸第一眼都快認不出來了。”

    云鎮的生活平淡又適意,還有童年的伙伴玩耍解悶,一切都像是回到從前的日子。

    不過這次千螢并沒有待太久,起因是一次給時陸打視頻沒有接通,徐管家說他這兩天感冒了,在家輸液,可能睡過去了沒有接到。

    千螢忍不住擔心,再加上家教老師給她安排的學習計劃在暑假后半程,下學期就是高二,任務驟然加緊。

    周圍同齡人都在抓緊時間學習。

    就連傅嬌嬌暑期都報了好幾個補習班。

    相比起來,在云鎮輕松愜意的生活更像是無所事事的度假。

    千螢有點罪惡感,幾番抉擇之下,還是決定提前回去。

    得知她的這個決定,千正民有些不舍,不過學習任務首要第一位,他沒說什么,只是照例給她收拾起了東西帶過去。

    看著他忙碌中微微佝僂的背影,千螢眼眶突然有點發酸,“爸爸,要不然我再待幾天吧。”

    “我在家的時候好像越來越少了。”

    “傻孩子,長大了自然都是要往外走的。你小時候呢,就像是沒有翅膀的雛鳥,只能待在家里和父母在一起,等慢慢有了翅膀能飛翔時,自然就要飛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千正民笑著寬慰她,聲音溫和:“等你以后結婚成了家,回來的時間會越來越少。”

    “那我就不結婚了。”千螢脫口而出。千正民搖搖頭笑了,摸摸她腦袋,再度重復。

    “傻孩子。”

    八月份,鑠石流金,臺城更熱了。

    千螢回到別墅,時陸已經正常去上課,只是感冒好沒好全,下車時還在咳嗽,火紅的余暉掩不住臉上蒼白。

    對于千螢提前回來這件事,他很開心卻極力忍住喜悅,面上仍然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樣子。

    “知道回來了?”

    然而嘴角已經繃不住上揚。

    千螢語塞,沒有戳破他,只是配合點頭:“聽說你生病了,我回來看看你。”

    “就看看?”時陸立即破功,不滿皺起眉頭。

    “難道你看一眼還要回去?”

    “當然不回去了。”千螢眨眨眼:“我后面還有補習,而且假期也只剩下一個月了。”

    “好啊,原來你是因為補習才回來的!”時陸像被他自己一下看穿了真相,激動得直咳嗽,上氣不接下氣。

    千螢連忙上前扶住,幫他順著背。

    “我就逗逗你,你別激動。”

    “你就是花言巧語,一直都這樣。”時陸委屈指責,千螢哭笑不得,為自己辯解:“我沒有,我從來不說假話。”

    “真的嗎?”時陸被她扶著坐下,又喝了兩口水,緩和下來,抬眼睇她。

    男生因為方才劇烈咳嗽眼角還紅紅的,白凈的臉上染上幾點薄紅,千螢又想起了小兔子。

    惹人憐愛。

    她點點頭,肯定道:“真的。”

    “那你喜歡我嗎?”

    “?”

    時陸徑直問,千螢毫無防備,面上頓時呆住,大腦出神。

    坐在那里的人不滿催促,時陸手指敲了兩下桌子,讓她回答:“問你呢,怎么不說話。”

    “”千螢理智重回,鎮定三秒,面色如常答:“當然喜歡。”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她重重道,強調:“比親人還重要的朋友!”

    時陸哼笑了聲,沒說話,扭過頭去,窗外夕陽剛好落在他半邊臉上。

    少年迎著金色的余暉,眼里盛滿笑意。

    這是一個不算難熬的夏天。

    千螢把他照顧得很好,冷了關空調,熱了扇風扇,廚房常備清熱解火的甜品,每次一上完課回家,就見窩在沙發上的女孩穿鞋跑過來,給他量量體溫,細聲問候。

    每每此刻,時陸沉重的大腦都像得到了舒緩,恨不得撲到她身上撒嬌。

    這個暑假,時斯年在家的次數比以往時候都多,大概是因為時陸繁重的補習任務。他也什么都不做,只是每天拿著電腦辦公,和他們共同在餐桌上吃飯。

    時陸對千螢的依賴與日俱增,表現在各方各面,頭痛不舒服的那幾天,連喝口水都要她喂。

    兩人都習慣了,以至于時斯年坐在客廳辦公那會,誰也沒有注意到他。

    時陸躺在沙發上看以往奧數題講解分析的視頻,看累了想喝水,杯子就在他旁邊的茶幾上,一傾身就可以拿到,然而時陸壓根沒動,只是拉了拉地毯上寫作業的千螢衣袖。

    “阿千。”

    他眼睛未從視頻上移開,話一出口,千螢就抬起頭,了然問:“想喝水?”

    “嗯。”時陸點頭。

    千螢把手旁杯子拿起遞過去,送到他唇邊,時陸低頭就著她的手喝了兩口,再度抬起臉時,突然收到了一道明顯的注視。

    他望過去,只見時斯年正眉頭微擰,盯著他,不可思議。

    “時陸,你連喝口水都要人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