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讀書的小炒蛋
被稱呼為這位大人……這名身穿六扇門捕頭服裝的中年人先是睜大眼睛，就像第一次睜眼看世界的嬰兒，然后微微張開嘴巴，發出快要啞掉的喉音。
三品監天，那是什么存在，直達天聽，恭請圣裁的存在。
而自己不過是三法司衙門里一個小小的捕頭……在江湖里，或許自己這個六扇門身份能夠嚇到許多好漢，不過面對朝廷正道官始終要矮上一頭……若是遇到司天監仙官兒，更是小巫見大巫了。
六扇門是朝廷的秘密部門，而人家司天監可是皇帝的秘密部門啊……表面上乃是有老百姓以為的占卜兇吉，趨福避禍，實際上，轄天文、算歷、三式、測驗、漏刻諸科。
實際上的實際上，人跟御刀衛緊密而不可分割——已經成為了皇帝的代言人，成了那位陛下手里親自所握的刀。
誰敢惹司天監的那群大爺？
我惹了。
“大人！哎呀，是大人啊……哎呀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哎呀，我就說大人風采不俗，不像小賊，果然烏龍一場——哎呀，大人你沒事吧。”
這位捕頭一想起剛才狠狠踹了游吹云兩腳，頓時覺得有些腿軟。
游吹云在網里，忍了一口血吞回去，然后咬牙切齒道:“先給我松開——”
六扇門捕頭手忙腳亂的立即給游吹云解開這張大網。
隨后他才想起一群捕快正面面相覷的圍觀:“你們站著挺尸啊！僵尸啊！快來給游大人松開啊！”
“哦哦，好的大人……”
一群小捕快上前來趕緊給這位突然從小賊身份變成司天監少監的年輕大人。
游吹云被眾星捧月般攙扶著站起來，突然拿住那捕頭的手腕，咬牙道:“派人再去確認一下平安書院有沒有出什么問題。”
“好的大人，下官立刻安排人手……”
游吹云一把薅住他的領子:“你親自去！”
那六扇門捕頭拱手道:“是，下官這就去，很快就會回來向大人述職。”他掃視一圈，對眾捕快命令道:“照顧好大人，千萬別讓大人受到任何傷害！”
一群六扇門官差再不是喊打喊殺，而是對游吹云噓寒問暖，無微不至……游吹云接過一名捕快遞來的藥瓶，他擰開一嗅，蹙眉道:“這是……御醫配置的金瘡藥？六扇門不愧是三法司衙門的寶貝，這等值錢玩意兒不是人手一份？”
周圍人露出訕訕笑意。
這時候，那捕頭飛身本來，氣喘吁吁的對游吹云說道:“沒，書院沒什么事兒……沒有……沒有……沒有盜搶跡象。”
“沒事兒？不可能。”游吹云面沉如水，直言道:“你也是老手，剛才親眼看著那些賊人奔走逃躥……他們一定是有什么目的。我要親自進去一趟。”
說罷他舉步便往書院里走。
“你們跟我把書院圍得水泄不通！一只蚊子別想進來，也別放出去一只蒼蠅，明白嗎？”
“是！”
說罷，捕頭也屁顛屁顛跟著游吹云進入了書院之中。
不過這位捕頭剛掩上門，見四下無人，立即飛撲向游吹云，然后抱著后者的大腿，登時開始痛哭流涕。
“大人啊，大人……下官上有老下有小，老婆還瞎了眼，全家人就靠我一個人這點俸祿過活……。還請大人手下留情，放了小的吧……嗚嗚嗚，這次是小的皮燕子朝天……有眼無珠，冒犯沖撞了大人，我，我給大人磕頭了……”
說著，這中年男人便給游吹云磕頭如搗蒜:“大人，大人……”
游吹云大驚失色的把這個中年男人扶起來，見對方已經哭得一抽一抽，不像作假:“男子漢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間，怎么能輕易跪人磕頭呢。”
但這捕頭死活不起，一定要游吹云親口承諾原諒他，游吹云當然只好承諾不追究他。
“唉，大人，我所言非虛……我要是倒了，我爹娘都得餓死……”
這捕頭一把鼻涕一把淚:“瞎眼的老婆也不會有人要，只有孩子跟著人家姓，興許能活命。”
游吹云哭笑不得，壓著聲音道:“你扯到哪里去了？好了，別一副慫樣，拿出你剛才那耀武揚威的官威來！跟我進去查案！”
六扇門這位青鼻涕長流的捕頭這次抹掉臉上的混合物，點頭，跟著游吹云往書院深處走去。
因為暫時戒嚴，書院中的課堂暫時停止，學生和教書先生們都在院里等著，十幾名本地官差在主持局面。
雖然在不在室內，但游吹云遠遠便聽到誦讀之聲。
“君子知夫不全不粹之不足以為美也，故誦數以貫之，思索以通之，為其人以處之，除其害者以持養之。”
轉角，游吹云停住腳步，那些青澀學生們正在空地上搖頭晃腦的吟誦荀子的文章，并不因為官差所在就有絲毫懈怠停止。
而平安書院的老師也站在臺階之上，手捧經卷，仔細聆聽者學生們的背誦。
“使目非是無欲見也，使耳非是無欲聞也，使口非是無欲言也，使心非是無欲慮也……”
游吹云聽著這篇熟悉的《勸學》，忽而心有感慨，在捕頭疑惑的目光中停下腳步，喃喃開口，與眾學生一起背誦。
“天見其明，地見其光，君子貴其全也。”
立在那里的教書先生注意到游吹云這邊，他拿著經書，雖然表面很淡然，但是語氣中有些欣喜之意。
“吹云，你怎么來了？”
游吹云帶著捕頭走過來，朝著這位年邁先生執弟子之禮:“見過王先生。”
王先生雖然年邁，卻有心寬體胖之感，眉目慈祥，但又不茍言笑，實是一位嚴師……游吹云被他用戒尺打過不少手板呢。
但是游吹云很感激他，因為王先生講散文講得特別的細致入微……
不過講到散文大家韓愈之時，他卻特地拿出韓大家的詩篇《晚春二首》:“楊花榆莢無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飛。”來表達自己雖老但有彌堅的心思——當然那是小時候的游吹云自己揣測的，他還覺得這是王先生用“無才思”三個字來敲打自己呢。
這時候，王先生看到游吹云身旁畢恭畢敬的六扇門捕頭，他表情有些變化，隨后呵呵笑了兩聲對游吹云說道:“吹云，你多久沒來書院？為何我都覺得你比以前長大許多。”
游吹云汗顏，他這幾年不說怠慢了學業，更是無心去讀圣賢書，滿肚子都是些無關緊要的閑雜文章，真正的學問早就被他拋到九霄云外了。
面對王先生忽然這般看自家小孩長大成人的目光，游吹云流露出幾分羞愧。
“長高了，長了幾斤肉……但是學問卻沒漲……慚愧，慚愧。”
六扇門捕頭看著游吹云畢恭畢敬地對待這位其貌不揚的教書老先生，他若有所思。
老先生緩緩搖頭:“你大了，比我們這些只知道書本的老骨頭有出息……兩個月前書院的院子里放著一箱銀子，足足兩千兩，就是你放的吧。”
王先生炯炯有神的目光看著自己，游吹云苦笑一聲:“先生為什么懷疑我？”
“哈哈，直覺罷了，畢竟我是你的老師。”王先生點頭道:“書院借著這筆銀子擴了幾間屋子，又收留了不少貧寒學生……你——”他頓了頓，說道:“很好……是我最好的學生之一。”
游吹云想到之前在書院蹭課堂，先生們不因為他的衣衫襤褸而鄙視于他，王先生更是曾經花錢為窘迫的他買了許多課本。
但是先生斥責的話語并不因為他的貧寒而變得輕聲細語，反而更加嚴厲，更加令人無地自容。
但是如今，拋棄學業的他，卻得到了王先生的肯定……游吹云第一反應是羞恥，但是他看著王先生真切的目光，他心中逐漸的明白，王先生那番話是真心實意的。
不知道為何，從不輕易流淚的他有些眼眶濕潤……“不好意思先生，我……”游吹云有些尷尬……但是老先生上前來拍拍游吹云的肩膀。
一如當年在游吹云眼中尤為高大的，胡子還未如此雪白的王先生，將手放在自己稚嫩的肩膀上，幫自己斜掉的衣衫扯正。
如今孩童已經成了快要青少年，而先生依舊是按著他肩膀安慰他的先生。
王先生定了定，放在游吹云肩膀上那只手似乎有些沉重。
他輕聲道:“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
游吹云渾身一震，霎時間感覺到心中迷茫和積郁一掃而空，迎來一片廣袤的天地。
“吹云……希望你心中浩氣永存。”老先生輕輕的用拳頭在游吹云的心口捶動。
“下課！今日就此為止——放學！”
王老先生并沒有太多拖泥帶水的婆婆媽媽言語，他邁著還算穩健的步子離去。
學生的人堆里，忽然躥出個比耗子還要快的身影，六扇門捕頭反應頗快，腰間就要拔刀。
不料游吹云一根指頭摁下他的刀。
那個身影飛快的躥到游吹云身上，無比熟絡……游吹云哈哈大笑著，笑問道:“小炒蛋！小炒蛋！怎么是你呀，你怎么在這里！”
小炒蛋激動慘了，今天的燒雞有著落了……她興奮的粘著游吹云:“我在讀書，讀書。”
“小炒蛋也會讀書了？”游吹云抱著她，心情大好，問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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