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腦,一片空白。
什么?
現在正在發生什么?
耳邊一陣轟鳴,明明腦海里洶涌著無數思緒,但那些思緒都只有一個線頭沒有脈絡,根本琢磨不清。
上午的電話是陸潛?
那不是手段低劣的騙子?
陸潛給她打電話?
可是,為什么呢?
什么叫做跳槽回聲?
哦,對了,劇本,對,劇本,但那個劇本怎么了?
這又是怎么回事?
等等,陸潛給她電話?但是,為什么呢?陸潛為什么親自給她打電話呢?那個電話不是詐騙團伙嗎?
一切的一切,就好像鬼打墻,兜兜轉轉繞不出去,熙熙攘攘的思緒幾乎就要爆炸,卻始終無法理清。
然后,時間就靜止了——
她是誰,她在哪里,她在做什么?
她試圖發出一點聲音,卻發現喉嚨干澀得可怕,更不要說整理出一個來龍去脈了,所有事情都成為一團漿糊,只有一個朦朧的輪廓,然而她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就連他們正在做什么都沒有任何概念。
不對!她居然認為陸潛是騙子?她居然在電話里喊陸潛是騙子?
她想死。
下意識地,裴文丹做出自己的回應,一種求生本能。
“沒關系,不對,抱歉,不對不對,應該是謝謝,謝謝。”
語無倫次。
亂作一團。
裴文丹也分辨不清楚,她到底應該道歉還是應該道謝?
“抱歉,還有謝謝。”
太陽穴正在隱隱抽痛,裴文丹覺得自己就要呼吸不過來了,短短五秒時間里,信息量是不是有點大?
“裴文丹小姐,呼吸,深呼吸,首先,我不是騙子;其次,我不是魔鬼;至于湯臣先生,他就是一個答錄機。”
座機里傳來陸潛的聲音,沉穩而輕盈,帶著些許歡快,淡淡的幽默信手拈來。
湯臣也非常配合,翻了一個白眼。
“沒有必要緊張,一切都很好,一切都沒有問題,我們依舊在正軌上,所以,你可以呼吸,我不是恐龍。”
陸潛依舊在說話,輕盈而溫柔,不知不覺地,裴文丹就漸漸放松了下來,跟隨陸潛的話語,連續深呼吸兩下,終于找回了些許鎮定。
“陸潛導演,抱歉……”
“不,不用道歉。你是正確的,懷疑我是騙子,這有可能,非常有可能,我應該更加正式一些傳遞消息的。”
“導演……”
“呵呵,不用緊張。我只是希望親自通知你,我閱讀了你的劇本,我很喜歡,真的,我個人非常喜歡。”
裴文丹的心臟猛地收縮起來,喜悅和幸福完全炸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沉浸在粉紅色的棉花糖里,身體輕盈地似乎就要隨風而去,然后,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起來:
陸潛閱讀了她的劇本。
陸潛真的閱讀了她的劇本,而且,陸潛還說,他非常喜歡。
上午的電話,不是騙子,不僅不是,還帶來了一個重磅消息。
就在剛剛,裴文丹還在閱讀網絡新聞,看到衛徹和回聲的合作,而現在,她也接到了屬于自己的橄欖枝。
所以,這一切是真實發生的嗎?還是一個夢境,一個妙不可言的夢境,一個幸福到讓人無法呼吸的夢境?
非常短暫的,視線焦點和焦距就這樣潰散開來,熙熙攘攘的思緒在腦海里連環炸開,完全停不下來。
“裴文丹小姐……裴文丹小姐?”
呼喚聲,由遠及近,最后如同驚雷一般,在耳膜上炸裂開來,終于將裴文丹從思緒里拉拽了出來。
“抱歉,呃,導演,抱歉,我……呃,我還是不敢相信……你是認真的嗎?”
裴文丹知道自己的問題非常愚蠢,但幸福來得著實太突然,她依舊不敢相信,下意識地就想要求證。
不過,陸潛并不介意。
因為陸潛自己也經歷過這樣的階段,準確來說,即使是現在,他也依舊保持著一顆低調謙遜的赤子之心,他需要提醒自己所擁有的一切不是理所當然的,他需要繼續努力,不斷學習不斷進步不斷突破。
“是的,我是認真的。”
“‘夜鶯小姐’,這個劇本是你撰寫的,對吧?”
猛地一下,裴文丹的心臟就再次收縮起來,幾乎就要沖出喉嚨,下意識地連連點頭,“是的,這是我的劇本。”
“夜鶯小姐”,一個看似普通到近乎平庸的故事,一句話概括就是“成長的煩惱”,放在蘭川的電影產業里,簡直就是爛大街的模板套路,反反復復被講述了無數次——字面意義上的,無數次,沒有任何新意可言。
故事背景,設定在蘭川不遠處的一個小鎮,講述一個十六歲高中生少女的青春煩惱。
少女繼承了來自母親的頑固和強硬,這也使得她和母親之間關系緊張,生活方方面面都在發生沖突;但內心深處,她們又始終互相牽掛著彼此。
少女一心一意想要逃離蘭川,前往遙遠的大洋彼岸讀書,然而本來就不寬裕的家庭,又遭遇父親失業的煩惱,雪上加霜。
與此同時,少女在高中里,友情和愛情也遭遇了青春期的煩惱,她不確定自己想要什么,一方面試圖迎合學校風云人物,以至于不得不帶上面具;一方面又試圖竭盡全力打破刻板印象,尋找真實的自己。
她不知道應該怎么辦,似乎她的每個判斷每個選擇都是錯誤的,但她又不知道應該如何做出正確選擇。
以上,就是全部。
整個故事,似曾相識地出現在蘭川的無數電影里,不多不少,大概也就八百部吧。
而且,劇本還是能夠看出稚嫩,更多以生活流的碎片拼接,劇情與劇情之間的銜接聯系性還是不夠。
按道理來說,這樣的劇本每年都會涌現,在蘭川就是爛大街的存在,無人問津,也沒有必要給予關注。
那么,裴文丹的劇本,特別之處在哪里呢?
“我喜歡劇本里的那些碎片化生活時刻,非常簡單卻非常真實,而且貼近現實。”
“成長最大的困惑就在于,我們以為擺脫了現階段的困境之后,世界就會豁然開朗,然后一切都會好起來;但現實最殘酷的地方就在于,并非如此,每個階段都有自己的煩惱,沒有什么一勞永逸也沒有什么正確答案。”
“所以,我們需要明白一件事,我們曾經竭盡全力嘗試忘記擺脫的那些傷痕和挫折,恰恰是成就我們現在的基石,誠實面對自己,這才是成長的開始。”
“諷刺的是,有些人,十六歲就長大了,而有些人,一直到五十歲也還是沒有能夠真正長大。”
電話里,傳來陸潛的聲音,娓娓道來,潺潺流動。
湯臣輕輕敲了敲桌子,“阿潛,你把我們的編劇弄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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