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蘭城城主府里，榮戍有些不安地來回走動著。
見他如此，身邊的幕僚出言安撫道：“想必很快便會有好消息傳回來了，大將軍何必如此擔心？”
榮戍劍眉緊皺道：“我總覺得北晉人靠不住。”
聞言幕僚一怔，神色瞬間肅然起來，“將軍是擔心北晉人包藏禍心？”
榮戍搖頭道：“我是覺得事情未必能如阿史那燕都說的那么容易。北晉人若真有本事，會被大靖打得來與咱們結盟？若不是陛下和大皇子執意與北晉結盟，恐怕過段時間咱們就能聽到北晉滅國的消息。”
雖然奉命前來，但榮戍心里其實并不愿意和北晉結盟。
在他看來就應該讓北晉和大靖狗咬狗，最好咬到兩敗俱傷，到時候他們西榮再出來撿便宜，不比現在直接跟大靖開戰強得多？
可惜，他說話不算。
再加上蘇蘊樓之前為了救榮霆讓龍朔軍入住清水河和小云山的事，觸動了陛下和大皇子的底線。
無論蘇蘊樓是投靠了大靖還是想要摻和西榮的皇權爭斗，都不是陛下能容忍的。
正好這個時候大皇子提出了和北晉結盟，陛下思索再三還是答應了下來。
但榮戍是打心底里看不起北晉的，在他看來去年那一戰北晉人并不是輸在戰力不足，而是輸在將領的愚蠢。
即便是號稱北晉第一戰神的阿史那龍城，也不過如此。
既然如此，一直以來名不見經傳的阿史那燕都，就更沒有資格被他看在眼里了。
幕僚道：“將軍說的是，不過他們帶來的東西，還是有些意思的。”
榮戍微微瞇眼道：“這倒是不錯，可惜……”可惜阿史那燕都只給他們實物，并不肯將那火藥的配方給他們。
不過也不要緊，北晉能得到配方，西榮就不能么？
“東西可送回去了？”
“大將軍放心，已經命人快馬加鞭送回皇城了。”幕僚道：“就算咱們的人破解不出來，不是還有六殿下么？”
榮戍哼笑了一聲，道：“蕭九重看起來對咱們這位六皇子并沒有什么感情，希望那對母子能聰明一些。”
皇室的事情，幕僚也不好多說。
榮戍也無意和屬下聊皇室的閑話，話題一轉問道：“城里那些人查清楚了么？”
蘇蘊樓棄城而去，但榮戍不相信如今白蘭城里沒有他的人。
如今西榮大軍駐扎在白蘭城，自然不希望自己后院起火。
幕僚蹙眉道：“有幾個可疑的，我們的人一直都在盯著。但他們每日行事如常，并無什么不妥的行跡。”
榮戍冷笑一聲道：“他們行事如常，豈非就是最大的可疑？”
“但這些人身份都不一般，咱們若是以這樣的理由對他們動手，只怕白蘭城立刻就要亂了。”白蘭城的居民可不是普通人，這都是一群亡命之徒。
榮戍思索片刻，道：“讓沈虎去辦，想要改換門庭，高官厚祿，總要做點事吧。”
幕僚道：“沈虎的女兒……”
“你覺得沈虎會為了一個女兒，不要整個家族的前程么？”榮戍不屑地道：“沈虎和尉遲是親家，大靖不會容這樣的人，蘇蘊樓和西榮之間，還需要選么？”
幕僚聞言也是一笑，點頭道：“大將軍說的是，那日沈虎可是殺了蘇蘊樓不少心腹，就算他再想回頭，蘇蘊樓也不能容他。”
兩人對視一笑，正要說什么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啟稟大將軍，清水河傳來消息，北晉十三王子的計劃失敗了。”
“……”
大堂里沉默了片刻，榮戍才冷笑一聲道：“我就說阿史那燕都那小子靠不住。”
“說說，怎么回事？”
前來稟告的人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饒是早有心理準備榮戍也忍不住罵了句臟話。
幸好阿史那燕都沒事，若是阿史那燕都死在了當場，北晉王是不是還要來找他們西榮要說法？
幕僚也難得沉默了，等榮戍發泄完了才問道：“阿史那燕都現在在做什么？”
“北晉十三王子命人搜查追殺那大靖細作未果，已經在回程的路上了。”
榮戍冷笑道：“他還有臉回來？”很快又平息了怒氣，一揮手道：“罷了，原本也沒真將賭注全壓在他身上。依照原本的計劃，先將小云山的龍朔軍解決了！”
“將軍，小云山一時半刻只怕拿不下，不如分一部分兵力圍困小云山，我們先拿下清水河的駐軍？”
小云山周圍地勢狹小，不利于大軍展開。
因此西榮大軍并不能獲得太多兵馬數量上的優勢，但同樣守著小云山的龍朔軍困守山上，水源也是問題。
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困也能困死他們。
原本還擔心他們進攻清水河邊的龍朔軍時，小云山的守軍沖下來搗亂。但現在西榮三十萬大軍已經到了，絕對的兵力優勢下，龍朔軍再彪悍也沖不出來。
打不了，還困不住么？
榮戍低頭沉吟，腦海里飛快地思索著各方利弊。
半晌才點頭道：“就按你所說，立刻給北晉傳訊，讓他們立刻出兵進攻鄯城，決不能讓龍朔軍在鄯城站穩腳跟。”
“是，大將軍。”
城中一處幽暗的房間里，凌攬月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坐在對面的男子，“蘇城主好膽識，如今只怕大半個白蘭城的人都指望抓住城主從此一飛沖天呢。”
半開的窗戶外，樓下不過十來丈的地方，墻上還貼著幾張懸賞告示。
最顯眼的位置畫著的正是蘇蘊樓的窗肖像，抓到蘇蘊樓無論死活，賞黃金萬兩。
蘇蘊樓淡笑道：“比不上凌小姐。”
“現在白蘭城里可沒人想抓我。”凌攬月笑道。
蘇蘊樓道：“凌小姐不如下樓去站在街上自報姓名試試？凌家大小姐，大靖未來的皇后，身價豈是蘇某區區江湖人能比的？”
凌攬月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她瘋了才故意跑出去自爆身份。
再說了，就算她自爆了，別人也未必會信。
“凌小姐不必擔心，這里畢竟是白蘭城。”蘇蘊樓淡然笑道，眉宇間盡是從容自信，顯然并不擔心自己孤身進入白蘭城的安危。
凌攬月點點頭，蘇蘊樓畢竟是曾經的白蘭城主，盤踞白蘭城多年，若說他暗地里沒有一點底牌，她也是不信的。
“蘇城主打算怎么做？奪回白蘭城恐怕有些困難吧？”凌攬月托腮，好奇地問道。
何止是困難，白蘭城內外二三十萬人，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將蘇城主淹死。
蘇蘊樓搖頭笑道：“白蘭城已經給大靖了，自然該大靖想辦法，在下為何要想法子奪回來？”
凌攬月嗤笑道：“蘇城主好算計，敢情這地方還得我們自己出力拿回來。”
蘇蘊樓聳聳肩，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凌攬月自然也不是真的生氣，蘇蘊樓要是自己就能拿回白蘭城，壓根也就不用去朔云城求助大靖了。
“那蘇城主先前所說的……”
蘇蘊樓道：“雖然白蘭城拿不回來，但我既然答應將白蘭城送給大靖，不該留的人…自然一個也不會留。”這話里殺氣彌漫。
凌攬月微微勾唇，“拭目以待。”
“阿史那燕都回來了。”窗外樓下，一行人遠遠地從城門口的方向而來。
其中被保護在中間，最顯眼的赫然便是阿史那燕都。
大約是因為清水河的事情，他此時的臉色十分陰沉。
赫延肅跟在他身邊，神色倒是平淡自若。
待到一行人走近，兩人有志一同側過臉去不再看樓下。絕頂高手的感覺都十分敏銳，他們這么盯著看，赫延肅很容易發現他們。
等到一行人從樓下走過，蘇蘊樓才笑道：“看來阿史那燕都沒抓到想抓的人。”
“還要多謝蘇城主出手分散了北晉人的注意力。”凌攬月道。
蘇蘊樓微微瞇眼，有些漫不經心地道：“大靖竟然能提前將掌握著如此重要能力的人安插進北晉，著實讓人驚嘆。這般人物就這樣暴露了，有些可惜吧？”
凌攬月道：“用到該用的地方，就不算可惜。難不成蘇城主還指望，能用火藥將整個北晉王城都送上天不成？”
“不行么？”
凌攬月想了想道：“行，但沒必要。”
蘇蘊樓笑而不語，卻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顯然清水河邊那火藥爆炸的威力，讓這位白蘭城主也生出了幾分忌憚。
凌攬月也不揭破，面上依然帶著淡淡的微笑。
時間過得很快，日沉月升，白蘭城在夜色中漸漸睡去。
夜色里，幾道黑影靈敏地避開了城中巡邏的西榮士兵，飛快朝著各自的目的地掠去。
一刻鐘后，原本已經陷入沉睡的白蘭城突然熱鬧起來。
黑暗中幾處火光亮起，尖銳的驚叫聲之后是更加嘈雜的聲音。不過一刻鐘時間，仿佛有人往油鍋里潑了一盆水一般，整個白蘭城都沸騰了起來。
城主府里，榮戍被急促的腳步聲驚醒。
他才剛從床上坐起身來，門口就響起了屬下的聲音，“啟稟大將軍，城里出事了！”
榮戍閉了閉眼，按捺住從睡夢中被驚醒的煩躁，“出什么事了？”
“沈虎被人殺了。”
榮戍起身穿衣服的手一頓，很快又恢復了正常。穿好了衣服快步走出去，外面的院子已經燈火通明了。
“怎么回事？”榮戍問道。
侍衛模樣的男子低頭道：“一刻鐘前，沈家人發現，沈虎死在了自己的房間里。被人…一刀割斷了喉嚨，四肢也被人挑斷了。”
榮戍的臉色有些難看，“還有呢？”
“沈家死了六口人，沈虎和他的弟弟，兩個兒子，一個侄子，還有一個是尉遲將軍的長子。沒有人看見刺客，是有人將尉遲公子的腦袋扔進了沈夫人的房間，驚動了沈家的人才被發現的。”這位尉遲公子，恰好就是沈夫人的親侄子。
榮戍臉色陰沉地朝外走去，見屬下欲言又止的模樣，不耐煩地道：“還有什么，一并說了。”
“回將軍，不僅是沈家，之前跟隨沈虎頭靠我們的幾家，領頭人和家中男丁，全部被殺了，一個不留。”
榮戍腳下一頓，冷哼了一聲快步朝外面走去。
發生這么大的事情，府中眾人也早就驚醒了，等榮戍到了大堂，不僅麾下幕僚將領，就連阿史那燕都也已經到了。
眾人臉色都很難看，大堂里氣氛一時凝重。
榮戍掃了眾人一眼，目光落在阿史那燕都身上。兩人沉默地對視了片刻，卻誰都沒有說話。
榮戍率先將目光移開，看向眾人冷笑道：“看來蘇蘊樓這是在向咱們挑釁？”
其中一個將領有些不屑地道：“不過是殺了幾個江湖草莽，所謂白蘭城主也只敢做些蠅營狗茍之事，難怪被咱們輕而易舉地就趕出了白蘭城。”榮戍看著說話的人，對面神色倨傲，顯然并不覺得自己說的有什么不對。
坐在下首的幕僚卻嘆了口氣道：“各位將軍，今晚蘇蘊樓一共在城里殺了六十八人，卻沒有驚動一處守衛。今晚他們能殺這些，明天會殺誰也未可知啊。”
這話一出，氣氛倒是更冷凝了幾分。
原本倨傲的眾人神色卻多了幾分謹慎。
自己的命，總是比別人的命來得重要一些，雖然他們依然還是看不起出身江湖的蘇蘊樓。
榮戍垂眸問道：“各位覺得，蘇蘊樓這一出是想做什么？”
“懲戒叛徒？”這是最直接的理由。
“向我西榮大軍示威？”有人遲疑著道：“蘇蘊樓麾下不過數百人，真有膽量與我們交鋒不成？”
榮戍冷笑了一聲，突然問道：“十三王子，你說呢？”
阿史那燕都垂眸，沉吟了片刻才緩緩道：“蘇蘊樓只怕是已經找到援兵了，這是……來向大將軍宣戰呢。”
“援兵？你是說大靖？”
“除了大靖，還能有誰？”阿史那燕都挑眉道：“昨日計劃失敗，不正是大靖人的手筆么？今晚蘇蘊樓就做出這樣的事，難道大將軍以為是巧合。”
榮戍冷聲道：“不，本將軍只是有些好奇，蘇蘊樓有什么本錢說動大靖人助他。”
阿史那燕都搖搖頭，道：“有些人，他本身就是最大的本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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