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八戒小說網 > 棄婿歸來葉凡 > 第九十八章 臨流行(1)
  秋風呼嘯,卷動落葉,夕陽下的譙郡已經進入典型的深秋時節。渙水臨河官道上,十數戴著斗笠紗圍、踏著六合靴的勁裝騎士自北向南,順流疾馳而來,然后將將在落日余暉下停在了官道旁的一處建筑。

  建筑上掛著一面黃色三角小旗,這意味著此處是掌握著江東與關西重要運輸通道的淮右盟產業,同時又掛著酒字旗,則意味著這一家典型的館子。

  所謂館子,乃是驛站之附庸,負責酒宴的。

  大魏興盛時,三十里一驛,同時多有官辦館舍相伴,同時大魏修筑的官道上也有很多私人館舍,如之前陳凌在自己駐地旁搞得水杉快活林,更是此類產業的升級。

  不過,這不是大魏崩了嗎?天下州郡幾乎全都有盜匪,河北、東境的大部分州郡上來就無法轉運賦稅了,到了眼下,驛站在大部分地區也就名存實亡……這種情況下,以運輸業為主的淮右盟卻不好輕易壞了自己的根本,依舊在渙水、渦水、泗水、淝水、潁水等重要淮水支流上保持了自家的館舍生意。

  或者說,淮西北這里遭遇了小半年的兵禍,早就慘淡到一定份上了,除了淮右盟哪家還能堅持館舍?

  轉回眼前,一眾騎士翻身下馬,徑直入內,卻又當場皺眉。

  無他,整個館子空空蕩蕩,只有中間幾張桌子還算干凈,其余俱皆蒙塵,更離譜的是,館子里大約四五個漢子,居然在桌子上玩竹牌賭錢,一直到騎士入內方才察覺,卻又被嚇得面色發白,怔在當場。

  “館子怎么這么冷清?”

  為首一人摘下紗圍斗笠,赫然是一位男裝女騎士,而其人聲音宏亮,目光清明,一看便是一位修行高手,見到這一幕不禁有些嚴肅。“館里管事的執事在哪里?”

  桌子旁,幾人早就站起身來防備,此時聞言,稍微放下警惕心,趕緊收了竹牌銅錢,然后一名老成者隨即上前拱手詢問:“女俠見諒,不知道怎么稱呼?我們是淮右盟下青蟬幫的幫眾,女俠喚我老黃便是。”

  青蟬幫,是淮右盟附庸幫派中一個不入流的小幫,但確系是在這附近活動的沒有問題。

  “見過黃兄,不敢稱女俠,我是……我是黜龍幫左翼頭領馬平兒,也是咱們淮右盟直屬盟主的三階護法。”女騎士隨即拱手回禮。

  對方聞言,當即松了口氣,繼而卻又更加恭敬起來:“原來是威震江淮東境的三河女俠馬護法在前,久仰大名。”

  馬平兒有些懵,但還是勉強拱手回禮。

  而此時,身后王雄誕也摘下斗笠紗圍,卻是忍不住笑出了聲,繼而引得馬平兒回頭一瞪眼。

  “這位是……?”館子內的領頭者復又來問。

  “王雄誕!”王雄誕拱手一言。“見過黃兄!剛剛那場牌誰贏了?錢收得那般亂,可別算錯了賬。”

  “果然是雙刀天王!”那姓黃的一面尷尬,一面卻又勉力來笑。“我早該猜到,馬女俠和王天王素來是出入成雙……生意冷清,無事可做,大家只能這般相戲打發時日,讓兩位見笑……不過,既是兩位來了,還請放心歇息,我這就著人燒火起灶,拼了命也要準備一份像樣的酒菜。”

  這次輪到馬平兒來笑了。

  “黃兄便是館子執事?”王雄誕明顯也被雙刀天王這個說法弄得有些尷尬,但還是壓住一時詫異,繼續來問問題。“還是改了規矩,不是盟里執事直接來坐館子?”

  “不是改了規矩。”老黃一面揮手示意其他人去準備晚飯,一面趕緊解釋。“是盟里忽然要在渙口的總舵開大會,執事以上都要回去,王執事昨日匆匆回去了,我平素在這里幫忙,算留下看守的……兩位難道不是回盟中開會的嗎?”

  王雄誕和馬平兒對視一眼,相互都明白了過來——這大會開的這么巧,恐怕正跟他們此番南下有關系。

  歷山戰后,淮右盟就大為震動,甚至直接引發了淮西北諸幫的分裂,而此番黜龍幫鯨吞濟水八郡,戰略態勢已成,對腹下江淮一帶的影響只怕會產生質變,淮右盟恐怕等到王馬二人將具體消息傳來,便必須要做出選擇了。

  確實要做選擇了,就眼下來看,再不決斷,淮右盟內部怕是要全面分裂。

  二人既然曉得此事嚴肅,也不多言,只是打了個哈哈便應付過去了,然后就往館子后院去系馬、尋房間安頓隨身物件。

  結果,幾人拴馬的時候,卻又正見到那幾個館子里的伙計追一只雞,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只老母雞,而旁邊的一排雞窩,早已經空空蕩蕩,不由心下無力。馬平兒更是專門回來與那代管館子的青蟬幫老黃做了交代,讓對方放過了那只老母雞,只做尋常飯菜就可,甚至還掏了些銅錢過去。

  青蟬幫的人當然樂意,不過,如此這般,晚飯不免要寒酸,再加上臥房里也都蒙塵,不免又要打掃,費了許久功夫,更加讓人來氣。所幸,到了晚餐時才發現,此時正是秋收之后,新米、新谷還是有些的,再加上野菜瓜果,外加兩條魚,多少還算過得去。

  就這樣,一行騎士坐了三四桌,青蟬幫的人坐了一桌,氣氛不算很差,但也稱不上很好。

  眼看著這晚便要這般平淡過去。

  不過,就在這時,館子外面忽然傳來了又一陣馬蹄聲,馬蹄聲并不密集,似乎只有一騎,然后陡然停在了門前。

  馬、王以下,所有人都停下了用餐,有人直接去摸兵器,便是青蟬幫的人也都緊張起來,原因再簡單不過,即便是官道上,即便人少,可晚間的馬蹄聲與白日的馬蹄聲也根本不是一回事。

  “館子里有人嗎?”

  一聲粗豪的叫門聲在相隔不遠的臨街套院外面響起。

  “館內已經客滿!”青蟬幫中那位代管的老成者無奈起身出門,來到套院門后應付。“閣下去別處尋住處吧……順著官道往南不到一里就有處荒廢的青帝觀,足夠容身。”

  “這世道,怎么可能輕易客滿?”門外隨即響起反駁聲。

  “我們館子是淮右盟的產業,近來盟里要開大會,館子里全是往渙口趕的自家兄弟。”青蟬幫的老黃瞥了眼身后堂中的馬、王等人,倒是難得氣勢充足。“兩位頭領也在,不招待外客。”

  門外明顯安靜了片刻,但隨即,還是再度出言:“館里當家的,要我說這正好……一來你們自有滿館子好漢,還有高手,反而不必畏懼晚間接客;二來,我也聞到飯香,若是你們人多,多少能騰些飯出來救救急,我給錢的:三來,也不瞞你們,我其實都是白帝觀里破門的道士,青帝觀那里委實有些關礙。”

  這番話說得坦誠,老黃立即看向了馬平兒與王雄誕。

  王雄誕終于笑起來:“既如此,再關著門也顯得我們小氣了,請他進來吧,多添一兩副碗筷便是!”

  見雙刀天王發了話,老黃便直接開了門。

  而外面人進來,果然是一位身材矮壯的短發之人,乃是雖然少見卻標準的白帝觀破門金剛形狀。而此人進來,見到所言不虛,先是團團道了謝,將粗重兵刃放在前堂里,轉到后面栓了馬,借了草料,再回來吃飯,果然也是旅途辛苦模樣,餓的發慌、吃的飛快。

  到此時,眾人早已經卸下防備。

  倒是王雄誕膽大心細,雖是夜晚,卻一眼瞅見端倪,所以,等對方飯吃了半飽,開始用瓜果的時候,干脆發問:

  “道士是從西面來?”

  “好漢怎么知道?”那人詫異來問。“鞋子與褲腳濕了,必然是渡渙水來的。”王雄誕笑對。

  破門道士這才恍然。

  “不過,更重要一點是,若是你循著官道而來,不拘南來北往,都應該是我們認識的。”王雄誕繼續含笑解釋。

  “這倒也是。”破門道士立即點頭。“這地方本該是你們淮右盟的天下。”

  館中其他人,幾乎全都頷首。

  可也就是此時,那道士的目光反過來看向其他人的腳下,卻又心中微動,忍不住滿腔疑惑追問了一句:“諸位好漢,到底淮右盟的人還是黜龍幫的人?還是說我走得慢,淮右盟已經被黜龍幫整個吃下了?”

  這句話算是問到點子上了,但也問的有些敏感。

  “既是黜龍幫的人,也是淮右盟的人。”王雄誕看了眼腳下的六合靴,沒有理會后一個敏感問題,卻又肅然以對。“不過我還是好奇,道士既是外地來,又怎么知道我們黜龍幫歷山戰后集合工匠統一發六合靴的事情?江湖上傳這么快嗎?這種事也傳?”

  “不是。”短發道士立即解釋。“我有個當日的兄弟,也是破門的白帝觀道士,正在黜龍幫做護法……”

  王雄誕微微一愣,終于來問:“巴蜀十三金剛?”

  那人一怔,旋即起身放下手中小瓜拱手來問:“矮金剛便是在下,敢問好漢名號?”

  “那位是威震江淮東境的三河女俠馬平兒馬頭領,這位是雙刀天王王雄誕王頭領……”還是青蟬幫的老黃轉的快,趕緊介紹。

  “怪不得!”破門金剛這才恍然。“我早該想到是兩位……”

  馬平兒略顯尷尬,王雄誕再度含笑:“你那胖大兄弟什么幫中消息都給你說嗎?”

  “都是給兄弟們謀個出路……一起出來的,怎么可能不照應?”矮金剛也顯得有些尷尬。

  但王雄誕并沒有過度追究,因為他在張行身側聽過相關情報,知道巴蜀十三金剛中為首的那位莽金剛,早年便是知名的凝丹高手、黑榜前列,闖過大宗師黑塔的,而十三金剛聯手,也有過從一支整編的靖安臺精銳巡組身前全身而退的輝煌戰績。

  甚至,張大龍頭當時聽閻慶匯報這件事時,還與身側的白大頭領做討論,覺得這十三位破門金剛從巴蜀各大白帝觀中集體破門而出的,怕是要做大事情的。

  而從眼下看,若是這十三金剛真有組織,或者真有什么一致的目的,很可能是反魏。

  因為莽金剛就在南陽叛軍中,而胖金剛又去了他們黜龍幫。

  “南陽局勢怎么樣?”一念至此,再加上王雄誕已經知道對方是從西面來,瞬間醒悟,便來詢問。

  “很不好。”矮金剛曉得是王雄誕和馬平兒后,也沒什么可遮掩,干脆抱著小瓜一邊吃一邊直接告知了此行目的。“官軍在歷山戰敗后,知道短期內無法對付黜龍幫,東都就干脆把所有力氣都放在了南陽這邊,新兵不停往這里送,更要命的是,襄陽的白橫元上月底突然參戰,韓引弓也在本月參戰,三面夾擊,一下子,南陽只剩下兩座城了,全靠伍將軍幾位高手往來救援,但也漸漸疲敝……我這次來,就是奉命過來,往黜龍幫那里走一遭,看看能不能救援……黜龍幫兩位龍頭,還有倚天劍白女俠,都是伍將軍的故舊。”

  王雄誕和馬平兒全都恍然。

  矮金剛見狀趕緊將剩下的小瓜幾口吃下,然后摸著另一筐棗子順勢反問:“黜龍幫如今什么局勢?已經打下登州了嗎?”

  王雄誕和馬平兒對視了一眼,半晌,還是后者坦誠以對:“上個月還有十天的時候就已經打下了登州……已經過去足足一個月了。”

  矮金剛微微一怔,旋即醒悟:“怪不得白橫元和韓引弓……這就對上了。”

  王馬二人都不好接口。

  不過,那矮金剛似乎也不是對南陽義軍很有代入感的樣子,立即便拋下此事追問:“既然登州打下都一個月了,不知道黜龍幫諸位在做什么?”

  有些事情倒也沒必要隱瞞,加上難得路途相逢,王馬二人便稍稍將黜龍幫公開的一些政令、措施講述了出來。

  聽到黜龍幫保護秋收、清理訟獄、安頓地方、派人整修濟水沿線渡口,為此甚至推遲開會決議人事,矮金剛連連頷首稱贊;

  聽到制裁義軍、五十抽一,禮送高士通、孫宣致十萬之眾渡河北走,而且還要收取田賦時矮金剛并不言語;

  聽到收攏孤兒,還要所有少年強制百日筑基,整修渡口、城池的人根本就是投降的東境本土義軍,矮金剛終于捏著棗子微微皺眉,明顯不解。

  “那張龍頭本人在做什么呢?”聽到最后,矮金剛終于忍耐不住。“連李龍頭都在判案子、推薦豪杰,魏首席在忙秋收,白女俠都在收攏孤兒……登州拿下后一個月了,張龍頭本人在做什么?”

  馬平兒和王雄誕對視一眼,保持了詭異的沉默。

  “張龍頭在忙什么?”矮金剛忙不迭追問了一聲。“王頭領作為張龍頭的帳前親衛首領,都能放出來去渙口,那張龍頭在做什么?”

  幾位青蟬幫的幫眾也都好奇來看馬、王二人。

  王雄誕干笑了一下,說了實話:“我家龍頭主要是忙兩件事……晚上一直在寫書寫文章,據說是寫給下面頭領看的兵法書,怎么安營扎寨那種……”

  “原來如此。”矮金剛連連點頭。“這是跟我們南陽一樣,吃一塹長一智了,咱們義軍總得走這條路的,這是正事,那白天呢?”

  “白天腌菜和做帽子。”馬平兒有一說一,忽然插嘴。“挺忙的反正。”

  矮金剛愣了一下,許久沒有反應過來。

  “這才是我認識的張三郎。”

  兩日后的渙口鎮淮右盟總舵大堂上,聽完王馬二人匯報完畢,周圍嗡嗡一片,唯獨坐在首位的杜破陣仰天長嘆。“諸位,這才是莪認識的張三郎!”

  堂中瞬間安靜了下來,幾乎所有人都往杜破陣臉上來看。

  而杜破陣干脆站起身來,攤開繭子的雙手相對所有人:“吞并了濟水八郡,換成別人……換成我……怕是都得意忘形,直接在登州稱王稱霸了!結果人家帶著戰俘去腌菜,以備節省軍糧,帶著工匠去做皮帽子,以備今年冬日嚴寒,或者說冬日作戰。咱們呢?咱們處境、勢力比人家差了何止十倍?卻在這里爭吵不休!

  “那些不愿意起事的,你們憑什么覺得這個時候我們還能首鼠兩端?是朝廷能放過我們,還是黜龍幫能放過我們?

  “那些同意起事的,又有什么倚仗,覺得自己能跟黜龍幫平起平坐?咱們淮右盟雖大,可有哪個人自問用兵問政、奇謀大略可以比得上這位張三郎?!”

  說完,杜破陣收起那雙大手,乃是標準的拂袖而去,轉身離開了富麗堂皇的總舵大堂。

  輔伯石、李子達、聞人尋安、苗海浪四位淮右盟核心,立即跟上,所謂諸太保也都在闞棱的帶領下紛紛追入。

  這讓立在堂中的王雄誕莫名有些失神,跟還有些天真的馬平兒不同,這個優秀的年輕人早就意識到,勢不由身,自己早就回不去了。

  事到如今,他只希望自家這位義父能如嘴上這般認清形勢,跟張三叔共謀大事。

  PS: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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