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張無法形容的臉,但凡誰看過一眼,便將終身難忘。

  因為……

  它早已面目全非。

  蘇小小一時愣住,有些后悔自己的唐突。

  而對方也趁著她短暫錯愕的功夫,有些局促地將斗笠拿了回來,重新給自己戴上。

  “我……”

  蘇小小想說什么,這時,不遠處停下了一輛馬車,三個小團子呲溜溜地滑了下來,又噠噠噠地朝她跑過來。

  大虎一馬當先。

  二虎、小虎緊跟其后。

  那人似乎不愿被更多人發現自己的樣子,趕忙背過了身去,抬起左手,緊張地扣住斗篷。

  三小只越來越近。

  他頭也不回地離開。

  蘇小小還是不想那么快地放他走,她總要弄清楚他是誰,究竟經歷了什么,為何會毀去容貌,又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幫助自己?

  還有那晚為秦滄闌上了止血散與撐了雨傘的好心人,又是不是他?

  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疑惑,蘇小小伸手去抓,這一次他卻是有所防備,沒讓蘇小小碰到他的身子。

  然而他腰間的一串生了銹的小鈴卻是讓蘇小小薅了下來。

  他想將小鈴搶回來。

  “娘,你在干咸摸?曦月姐姐,你快點!”

  是小虎奶唧唧的聲音。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蘇小小感覺他的身子似乎僵了下,來搶回鈴鐺的手立刻縮了回去。

  隨后他逃一般地走了。

  “娘!”

  三小只撲到了蘇小小面前。

  她彎身,摟住三個小家伙。

  等她再扭頭朝對方離開的方向望去時,已經沒了對方的蹤影。

  但她知道,他來過。

  小虎看見了地上的斷劍,跑過去就要撿。

  蘇小小趕忙將小家伙撈了回來:“會割傷手的,危險。”

  “危險。”小虎就勢坐在蘇小小懷里,特別乖地將小腦袋靠上蘇小小的肩頭。

  雖然不能玩劍,可蹭了一個抱抱也好開心。

  “你們怎么過來了?”蘇小小問。

  大虎遙手往馬車一指:“司空爺爺帶我們出來玩。”

  司空云的年紀長了蘇承幾歲,輩分與蘇承相同,是以,三人亦以爺爺相稱。

  馬車上的司空云嘴角一抽。

  我有說要帶你們出來玩嗎?

  我是嫌欽天監吵,所以出來清凈一會兒的好么?

  司空云也是實慘,自認為擺脫了幾個小鬼頭,往馬車上一坐才發現三人早已在馬車里排排坐,還捎帶了一個小女娃。

  司空云簡直要崩潰了好么?

  蘇小小將小虎放了下來,摸摸三人的小腦袋:“我們回去吧。”

  “嗯!”

  三人點頭點頭。

  衛曦月卻抱著罐子跑到巷子盡頭,左看右看。

  小虎走過去,拉了拉她的袖子:“曦月姐姐,我們回去啦。”

  衛曦月和小虎往回走,一步三回頭,好像在尋找什么。

  卻說徐慶駕駛著馬車離開后,一路往南,將馬車停在了一間醫館附近。

  秦嫣然被蘇小小的箭矢射中了肩窩。

  上一次有人徒手扔射箭矢還是衛廷,她萬萬沒料到蘇小小也有此驚人的力道與準頭。

  真不想,若蘇小小是用弓射的,是不是已經將自己射個對穿了?

  “大小姐,醫館到了。”徐慶掀開簾子,對秦嫣然說。

  秦嫣然痛到面色慘白:“不能去醫館……”

  徐慶皺眉道:“你傷得很嚴重。”

  秦嫣然忍住疼痛,冷汗涔涔地說道:“我今天……沒見到蘇大丫……也沒讓你去刺殺她……我更沒有被她射傷……”

  徐慶:“大小姐……”

  秦嫣然冷聲道:“萬一她報官……為我拔箭的大夫……就全是她的證人……”

  徐慶道:“你的傷勢需要盡快處理,否則這個胳膊會廢掉。”

  秦嫣然冷汗直冒地說道:“你受過不少傷吧?你來拔箭!”

  徐慶沒動。

  秦嫣然快要痛暈過去了,她撐著最后一絲力氣瞪向徐慶:“你愣著做什么……拔箭!”

  徐慶的眼底掠過一絲復雜:“……好。”

  徐慶是習武之人,是秦江的護衛,他與其余刀口舔血的人一樣,身上常備著止血散與金瘡藥。

  他取出一把匕首,用帕子擦拭干凈,把刀鞘喂到秦嫣然嘴邊:“咬住。”

  秦嫣然咬住刀鞘。

  徐慶看著她薄如蟬翼的紗衣,探出手,用剪子一層層剪開。

  當她晶瑩如雪的粉肩徹底暴露在他眼前時,他唰的撇過了臉去。

  秦嫣然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

  徐慶眸光微動,扣住箭矢,閉上眼用力拔了出來!

  秦嫣然痛得昏死過去,撲倒在他懷中,鮮血染透他的衣衫,燙上他的胸口。

  “咚起!噠起!咚起!噠起!”

  小虎在馬車里敲鑼嗨了一路。

  沒錯……他又把監正的銅鑼薅來了。

  大虎、二虎跟著節奏搖擺,衛曦月負責給三個小團子鼓掌。

  司空云修習道術這么多年,頭一回感覺自己離飛升那么近。

  可不近么?再被折磨兩回,直接羽化登仙了。

  他的苦逼日子在凌云出現的那一刻得到短期假釋。

  凌云有兩日沒帶徒弟了,心情嘚瑟到不行,于是出門看看琴。

  半路上,他正尋思著誰家的鬼見愁那么吵,就推開車窗瞧了瞧。

  然后,被三小只看了個正著。

  “師乎!”

  “師父!”

  “師父!”

  三小只眸子一亮。

  凌云:不不不不不——

  “娘再見,司空爺爺再見!車夫伯伯再見!”

  三小只站在大街上,特別乖地揮別了蘇小小一行人,然后拉著衛曦月上了凌云的馬車。

  好想死一死的凌云:……他是為什么要出來嘚瑟?

  馬車上。

  司空云問到了巷子里發生的事:“剛剛是怎么回事?你和人交過手了?”

  馬車不見了,地上有斷刀,墻壁上有腳印……一看就是打斗過的痕跡。

  “昂,是有這么一回事。”

  她云淡風輕地說。

  見她似乎懶得多提,司空云也沒打破砂鍋問到底。

  反正,吃虧的應當是對方。

  “那個……”他躊躇片刻,語氣如常地問起了皇宮的事,“聽說皇后病倒了。”

  “讓人下了毒。”蘇小小說。

  司空云的眉頭輕輕一蹙:“何人所為?”

  “白蓮教。”蘇小小說,“是沖著靜寧公主來的。”

  白蓮教想動搖皇族的氣運,便朝靜寧公主下了手。

  這個曾經庇佑了她與皇后多年的命格,也在這一刻迎來了它的代價。

  凡事都是一柄雙刃劍,命格又何嘗不是?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靜寧公主的這個命格,是無論將來誰做皇帝,都會將她一直一直保護下去。

  從這一點上來,司空云謀劃得十分周全。

  然而若逢亂黨起義,那么也不論誰想做皇帝,第一個殺的就是靜寧。

  回到欽天監,蘇小小去了秦滄闌房中,蘇祁、蘇鈺、蘇璃都在。

  他們是來探望秦滄闌的。

  蘇小小與幾人打了招呼。

  “怎么回來這么晚?皇后的毒很嚴重嗎?”秦滄闌擔憂地問。

  “沒有,皇后沒大礙了。”想到路上發生的事,蘇小小將那個生銹的鐵鈴拿了出來,“祖父,您認識這個嗎?”

  秦滄闌用右臂接過來,翻來覆去瞧了瞧:“不認識。”

  “什么東西呀?”蘇璃湊過來,“一個生銹的鐵鈴有什么好看的?你喜歡這個呀?早說啊,讓大哥給你買幾個新的!”

  二表哥蘇祁道:“這是好多年前的鐵鈴了,我小時候也戴過,比這個小一點,后來大概扔了吧。”

  三表哥蘇鈺將鐵鈴拿過來搖了搖:“你這個已經銹得不能響了。現在不興這種鐵鈴了,都做銅鈴,又好看又經摔!”

  “怎么突然要打聽這個?”秦滄闌問。

  三個小家伙的關注點在銅鈴本身,秦滄闌卻覺得事情沒這么簡單。

  蘇小小將遇到那位神秘高手的事兒說了。

  秦滄闌問道:“你是說有人行刺你?你沒受傷吧?”

  蘇小小道:“沒受傷,行刺的事兒一會兒再和您細說。我懷疑這個暗中幫了我兩次的高手,也是上次給您上了止血散的人。您當真不認識他嗎?我總覺得,他好像認識我們。”

  蘇小小總覺得,那個人似乎認識他們呀。

  秦滄闌沉思道:“聽你之言,他容顏被毀……我身邊確實沒有這樣的高手。別看他們三個了,鎮北侯府也沒有。你上回不是說要去問衛廷可認得那枚燕尾鏢嗎?衛廷怎么說的?”

  蘇小小搖頭:“他說他也不認識。”

  秦滄闌古怪地皺了皺眉:“難道那人也不是衛家的?”

  蘇鈺忽然抓著鐵鈴道:“姑祖父,表妹,你們看,這里……有一個字!”

  夜里,京城又起了傾盆大雨。

  行人腳步匆匆,紛紛找了地方避雨。

  一個戴著斗篷、裹著厚厚藍色披風的男人逆著人流的方向,捂住右臂走在被雨水打濕的長街上。

  每到下雨的日子,他的傷口便會劇烈疼痛。

  而這一次,尤為劇烈。

  一輛馬車踏雨而來。

  “讓開讓開讓開!哎呀——”

  馬車撞上來了,將男人撞倒在雨水中。

  尉遲修趕忙勒緊韁繩,將馬車停下:“都說了讓你讓開了啊!你怎么還是往上撞呢!”

  絕不承認自己車技不如扶蘇——

  他跳下馬車,走過去將對方扶了起來:“喂,你沒事吧?要不要送你去醫館啊?你身上好燙呀!你病啦!”

  衛廷微微挑開簾子,問道:“出什么事了?”

  男人的身子就是一僵,一把推開尉遲修,頭也不回地走了!

  “喂!你干嘛走啊?你別走啊!我撞了你,我賠你錢啊!搞什么?咝——這人力氣好大,生病了還這么生猛,我堂堂殺手榜第二殺手,居然差點兒被推到地上。”

  尉遲修捂了捂有些疼痛的肩膀,“大人,你把人嚇跑了!”

  衛廷道:“我嚇跑的?”

  尉遲修道:“是啊,你一說話,他就跑了!”

  衛廷狐疑地望向前方,奈何雨勢太大,他很快就看不見了。

  “算了,走吧。”

  衛廷放下了簾子。

  好奇怪,心情突然變得有些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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