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八戒小說網 > 盛世春 > 第331章 買賣不成仁義在(求月票)

  一個在男人扎堆的軍營里行軍打仗多年的人,可以不近女色,但不能說對男女情事全然不通。

  裴瞻被無聲的曖昧所包圍,心知自己應該抽離,否則昨夜那般斬釘截鐵地提出和離就成了笑話,但他身體不能動,手腳也不能動,從來沒有感受到過的旖旎風情,使得這一室的空氣沉甸甸的,壓得他渾身都沒了力氣。

  “你別靠這么近。”他把臉轉了過去,微啞的聲音聽似無力。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就連拒絕她也是這么難。

  “你也不要叫我瞻兒,那會讓我想起過去,想起那些只能遠遠地看著你的日子。”

  說完沉默了一會兒,他赤腳下榻,走到桌旁倒了杯茶。

  待要喝的時候發現才一只杯子。

  他猶豫地看了一眼還歪在炕桌上的傅真,末了還是端著茶走過去,放在她手上。

  自己熱得出了這一身汗,她想必也很熱吧?

  傅真轉動著這支白瓷杯,瓷的質地極好,但樸素到極致,真像他主人的性情。

  她喝了一口,放回桌上:“那我應該叫你什么?”

  裴瞻沒料到她還會問出這個問題,叫什么?他不是沒有期待過,可是成親這幾個月,除了叫自己“裴將軍”,她幾乎沒有過別的稱呼,也從來沒有問過。

  現在怎么突然問起來呢?

  裴瞻舔了舔唇,仍然木著臉說話:“你叫我表字就行,——傅小姐。”

  傅真笑了:“我又不是你的同僚同窗,叫什么表字?你也別叫我傅小姐。”

  話說到這里,她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裴瞻被她扯得一顆心在胸膛里亂撞。他口氣愈發生硬:“做什么?”

  傅真又扯了扯。

  他便滿臉不情愿地坐下來,板著一張臉說道:“有什么話……”

  話沒說完,傅真忽然又湊到他的頸窩處來了:“你有沒有乳名?小時候家里人都怎么叫你?”

  裴瞻猝不及防,整個頸窩連同耳朵根都被她烙熟了。他把臉扭得開開的:“咱們眼下這情況,你叫我乳名也不合適。”還有,她實在應該保持些距離……

  “話不能這么說,買賣不成仁義在。”傅真把他的臉掰過來,“就算分開了,咱們就不能是朋友了?看在同居一室幾個月的份上,以后我有什么事情求你,你不得關照關照我?”

  裴瞻不想讓她掰,可是又拗不過她,于是一張臉在他的掌心之中擠變了形。他滿臉嫌棄:“你倒是想得挺美,分開了咱們就井水不犯河水,我是你的下堂夫,你還找我作甚?”

  “找生不如找熟啊!”

  傅真望著他的眼睛。她卻也是第一次這么近的看著他,這張臉太英氣了,五官俊挺,棱角分明,在他柔軟的掌心里太有存在感。

  不知道怎么她就回想起來,小時候曾經揉過這張臉,那時候他臉龐豐潤,肉嘟嘟的很是趁手。

  她情不自禁地又揉了兩下。

  沒有小時候的手感,但是掌心卻莫名的發燙。

  ——再也不能夠將他看成那個孩子了,如今這般健壯英挺的他,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力量感。

  但他又的確還是那個孩子,不管是當初在豆腐鋪子里喝醉的模樣,還是眼前這就是不肯好好說話的模樣,都別扭得如此有趣!

  此時裴瞻已經愣了。愣成了傻子,一動也不動。

  傅真對上他的目光,拇指食指捏住他的耳垂,十分放浪地捏了捏之后才放下來。

  “我還是喜歡這樣叫你,瞻兒多好聽啊,這能讓我想起來原來也有段時光和你重疊。”

  她的語氣很隨和,像聊家常,裴瞻不爭氣,如此這般的話語之下,他也能被撩撥得心湖蕩漾。

  “你為何想要重疊?你那么多擁躉,每個人都圍著你轉,我的出現于你來說,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

  “可那么多不起眼的孩子里,我不還是記住了你?”傅真笑道,“你看我連那串糖葫蘆都記得。”

  裴瞻身形突震,雙眼之中浮上了不可思議。“你是真的……”

  這不可能吧?她一定是聽誰提起,她肯定不可能自己記得!

  “當然是真的。”傅真道,“我記性好得很。”

  裴瞻一身的芒刺逐漸軟了。他坐在榻沿,半晌才扭過頭來:“為什么?”她為什么要記得自己?

  傅真又笑了。笑完又看著他。

  裴瞻看著地下。

  那串被她搶走了的糖葫蘆,他至今每個細節都清楚。不,是所有跟她有關的事情他都記得清楚。但她居然也記得,這太讓人意外了。意外之余,又還有一些——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那正是他昨夜里在心里決定要摒棄掉的。

  他舔了舔干燥的雙唇,重新拿起蒲扇來扇風。風只能解熱,不能解渴。他順手去找水源,手指碰到了桌上的杯子,端起來湊到唇邊,喝了一口,又接著一口把它喝光。

  “就是這就是這!”

  茶水還在喉嚨里,方才被鎖上的房門就大開了!

  天光如銀練一般瀉進屋里,堪堪好把跨進來的一行人照分明,也堪堪好照亮屋里一坐一站的兩個人。

  原本話到了嘴邊的梁郅,這時話都停在了喉嚨口,他張大了嘴巴看著他倆:“你倆在干什么?臉為什么這么紅?”

  他這話一出,裴瞻更加臊熱,本來他膚色就不淺,此時臉上經漲成了紫色。

  蘇幸兒上前一步拍上了梁郅后腦勺:“毛頭小伙子啥也不懂,眼神也不好,哪有紅臉?我可沒瞧見!”

  幾個當長輩的紛紛在門檻下清嗓子。

  傅真站起來:“母親?”

  寧夫人沉氣:“我聽說你們倆吵架了,過來看看。”

  傅真與裴瞻對上了眼神,搖起頭來:“沒吵架。就是——”

  “沒吵架為何要分房睡?”寧夫人看著屋里,意味深長:“你的嫁妝可是我親手置辦的,沒吵架怎么這屋里怎么你一件物事兒都沒有?”

  “就是就是!”梁郅站到了寧夫人身旁,跟個善財童子似的,“寧嬸兒,不但沒有五弟妹的東西,這床上也才一個枕頭!”

  傅真瞪著梁郅。

  梁郅往寧夫人身后躲了躲,卻又探出頭來看向裴瞻:“老五!你個老爺們兒,心眼兒就針鼻子大,你沒有容人雅量!這點坎都過不去,你讓人小瞧了你!”

  這亂的!

  傅真吸氣:“母親,您先聽我說——”

  “你倒不如先聽我說。”寧夫人目光深深看過去,“你們倆都是聰明人,打定了的主意根本容不下旁人插嘴。你們是吵了也好,沒吵也好,是想上天也好想入地也好,誰攔得住?

  “我只關心一件事。押解徐家老宅那批人的人已經在路上,連冗跑了還沒抓到,皇長子身上還有疑點,朝中接下來多半是冊立三皇子為皇儲,可是三皇子體弱多病,還需要文武百官多加扶持。

  “你們倆如今既然沒有那個意思在一起過下去,也沒人能強求,但做人不能不負責任,這個時候朝中大將軍和離,是小事嗎?這個時候把精力放在內闈事上,合適嗎?”

  傅真無言以對。

  裴夫人也沖著裴瞻說道:“我的意思跟親家是一樣的,你們倆實在過不到一處,我們不攔著。

  “但你們倆可想好,接下來這些事是查還是不查?關于寧老爺子的死,你們是追究還是不追究?

  “要是追究,你們倆總得有一個要退出來,不然和離之后還牽牽扯扯,太沒規矩!

  “不像話!

  “不是我們兩家人的作風!”

  裴瞻聽到這里下意識的看向傅真,該辦的這些事情他們不是不知道,但是從來沒有想過合離之后就不繼續一起往下查了。

  換言之,他們倆都覺得這些對他們來說不成問題。

  公是公,私是私,他們心里分得開。

  可是這帽子已經明擺著扣下來了,要是執意對著干,就有些不識大體了。

  他朝傅真看去一眼,又看去一眼。

  梁郴在他們倆之間來回看了幾輪,這時候說道:“眉來眼去的干什么?老五,大局為重!世間多少貌合神離的夫妻,不還是湊合過了一輩子!你咬咬牙,怎么就過不了?”

  說得裴瞻瞪了他一眼,傅真也瞪了他一眼。

  蘇幸兒掐了這嘴欠的一把,上前道:“只是說眼下這當口不便離,不是不讓你們離!寧嬸和裴嬸她們的意思就是,這不是事情還沒完嘛,完了之后你們愛怎樣怎樣,管不著你們!日后等你們離了,我再分別給你們另外做個媒!”

  傅真被擠兌,眼神陰陰。

  這丫頭如今跟梁郴早就一個鼻孔出氣,看來也早不跟自己是一路人咯。

  他們倆不說話,裴昱瞅著惱火,曲起膝蓋頂了裴瞻腿后一腳:“你啞巴了?!磨磨唧唧是不是爺們兒?!”

  裴瞻打從凱旋接掌大營差事后就沒這么窩囊過了,頓時沒好氣地回頭瞅去,然后又看向傅真,悶聲道:“我聽她的意思!”

  蘇幸兒兩眼骨碌碌地轉起來:“她?她是誰呀?”

  裴瞻咬牙:“你倒是說句話!”

  傅真抬頭笑道:“好,瞻兒說是什么就是什么。”

  他話音落下,屋里剎時靜默了下來,僅僅一瞬之后,梁郅的噗嗤一聲就打破了這靜默!

  裴瞻臊得倒吸氣,這種稱呼私底下叫叫他也就忍了,她怎么能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叫出來?

  可是傅真還在往下說:“既然瞻兒現在不想離,那就不離。等到他想離的時候我們再商量。”

  在場六個人齊刷刷把目光投向了裴瞻,裴瞻呆不下去了!

  他一張臉越繃越緊,喉頭連滾了幾下,沒提防岔了氣,引出來一串咳嗽。

  梁郅笑瞇瞇拍起他后背:“瞧你高興的!別急,好日子還在后頭!”

  眼看著裴瞻臉全黑了,梁郅又笑嘻嘻地把他按著坐了下來:“好了好了,說正事兒。剛才說到哪兒?徐家下人都押送到哪兒了?……”

  徐家人距京已只有百十公里,由于都上了囚車,原本快馬一日的路程,延長到了兩日。

  蔣林當初帶人去徐家老宅夜探后,留下了兩個人盯著后續。因此后來徐胤被捉之后,朝廷派人前往潭州捉拿余孽,沒費什么功夫就得手了。

  不過由于當天晚上蔣林他們還是觸發了徐家的防禁,使得行蹤暴露,周誼和隱藏在老宅之中的護衛還是立刻有了動作。

  就在蔣林走后的翌日,大批人撤出了潭州,留下的兩名護衛人手不夠,只能選擇盯住周誼和他們府內的幾個下人。

  此番押送進京的,就是這幾個人。

  這件事情朝廷已有衙司在接手,裴瞻他們因為在大營當中擔著重職,如今僅僅是參與。

  這些消息大家也就是關注而已,日子幾乎都已經回到了原來的軌道,有差事的按部就班,沒有差事的比如傅真,則在為自己籌謀余生的活法。

  自從宮變事后,到如今為止都未曾正兒八經坐下來交換信息。

  如今為了拴住這二人,大家不得不重新把這些線索給撿起來。

  畢竟如果一定要他們倆接手往下查的話,去宮里求這個恩典,也不是求不到。

  再把話往回說,事關寧老爺子的死——不管是多心還是真有疑,也還是得他們自己查出究竟才安心。

  這么談下來就直到晚飯后才散,走的時候,裴瞻和傅真二人同時送他們出來。

  透過車窗看著門廊下站在一起的那倆人,蘇幸兒收回目光說:“多般配的倆人啊!都怨你們,當初怪人家這個那個,這下好了,真散了看你們上哪兒哭去?天底下能有幾個老五這樣的英雄漢子?你們還嫌人家不夠資格當姑父!”

  梁郴點頭:“是我們的錯。”

  蘇幸兒又道:“強扭的瓜甜不甜,得先扭了再說,不能還沒扭就下定論,日子啊,還長著呢!”

  看到她意味深長的目光,梁郴道:“你打算怎么著?”

  蘇幸兒狡黠地笑了:“你說呢?”

  她這樣的笑容下,秀美的雙眼便勾起來一道細紋。

  可是她才二十出頭的年紀,那些年因為一力支撐著偌大梁家而操心操勞,以至于在同齡的女子里,竟徒添了風霜。

  梁郴癡癡望著,摟著她的肩膀靠入自己懷里:“聽你的。我也全都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