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洛神到了奉辦處的時候，恰是正午，他一進門就看到奉辦處的輔政大臣們正在吃飯。
說實話，不管是作秀還是真的就如此，他都被這一幕震撼了。
一群被人稱之為一品大員的輔政大臣，每個人都端著一碗飯在吃，飯碗里有米飯有菜，一飯一菜別無他物。
出現在王洛神腦海里的第一反應是......這樣做官，還有意思嗎？
如果一個人做官到了一品高位，吃飯卻好像田間地頭上的農夫一樣，有的坐著有的蹲著，大口大口的扒拉著碗里的飯菜，這像是一品高位該有的樣子？
這樣的官員，何來的威嚴？
有吃飯快的，一碗飯菜扒拉完，再來一大口茶水清清口，轉身就回到書桌那邊辦公去了。
有的端著飯碗一口一口的吃著，但另一只手還在算盤上不斷的推算，不知道是在算什么，可看得出來，算數才是專心致志，吃飯只是順便而為。
這樣的一群官員，會把大玉朝廷里的絕大部分官員都逼死吧。
這便是王洛神的感慨。
“公爺來了啊。”
就在這時候，王洛神聽到有人叫他，他這才注意到連寧未末也在人群之中，堂堂首輔，也一樣是一菜一飯。
連首輔都如此，那幾位次輔自然也無區別。
王洛神道：“宰輔大人怎么也......怎么也如此輕慢自己？”
寧未末放下碗筷，笑了笑說道：“公爺也看到了，奉辦處里實在是忙的停不住，吃飯不重要，抽空對付一口就好。”
聽他這樣說，王洛神心里更為堅定。
若是一直被這樣一群人把控朝權，那各大家族將來可能連朝廷的一口湯都喝不上。
這不僅僅是壞了做官的人該有的威儀，還壞了數千年來做官之人該有的規矩。
這樣下去，以他王家為首的勛貴舊族，真的是在朝廷里沒有一絲一毫的立足之地。
“宰輔大人，輔臣大人們如此，你也如此，這樣一來，朝臣們見到了也多會效仿，反而不好。”
寧未末笑道：“如何不好？”
王洛神道：“哪有幾人會真的能如奉辦處里的大人們，他們學不來辦事，只學會樣子，長此以往，便欺上瞞下。”
寧未末道：“公爺的話有道理，此事我會在意，回頭得空了，和諸位輔臣都說一說。”
王洛神這才問道：“宰輔大人派人找我來，可是有什么要緊事需要我來辦？”
“是這樣。”
寧未末請王洛神找了個地方坐下，吩咐人看茶。
他壓低聲音說道：“現在從種種跡象表明，殿下確實不在京州大營。”
王洛神道：“噢？是確定了嗎？”
寧未末道：“雖未確定，但著實是沒有證據，所以現在大將軍林葉有些惱火，他一連多日都派人來，請奉辦處批準，他要帶兵進城尋找殿下下落。”
王洛神道：“朝廷早有規矩，領兵之將，哪怕離著歌陵再近，沒有陛下允許也不可帶兵進城，誰若違反，便是謀逆。”
寧未末道：“話是這樣說，可是現在大將軍他覺得自己委屈，也憋屈，如果不讓他回來參與尋找殿下之事，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王洛神道：“他想回來，那他一人回來就是，帶兵回來，真的不是另有所圖？”
寧未末道：“奉辦處這邊因為此事而爭吵不休，有人覺得，若殿下真的是在歌陵城里失蹤，那城中隊伍便不可信，所以請大將軍帶兵進城便極有必要。”
王洛神道：“輔臣們這樣想也無可厚非，主要還是看宰輔大人怎么想。”
寧未末道：“我這宰輔，也無決斷之權，陛下說過，奉辦處里若出現爭議之事，以多數為勝。”
他聲音壓的更低了些：“現在多數輔臣都覺得，請大將軍林葉帶兵回來尋找殿下是對的。”
王洛神道：“那宰輔大人找我來，是希望我能做些什么？”
寧未末道：“公爺雖未在朝廷任職，但公爺德高望重，輔臣之中，不少人都還可算是公爺的門生，所以我想著，公爺若站在我這邊說句話，分量也就夠了，我是不希望大將軍他帶兵回來的。”
王洛神點了點頭：“如此也好，只怕是我人微言輕，說了，其實也沒什么人在意。”
寧未末道：“只要公爺站在我這邊，那總算是我不孤單。”
王洛神道：“如此，我就幫宰輔大人一次就是了。”
兩人商議得定，寧未末隨即起身，他拍了拍手后說道：“諸位大人，咱們過來議事。”
奉辦處里的人隨即放下手里的活兒，都走到寧未末附近來。
寧未末道：“之前，關于大將軍林葉請求帶兵進城尋找殿下之事，諸位臣工，意見不合，我剛才請來公爺，他見多識廣，也思謀過人，所以大家可以聽聽公爺的意思。”
王洛神清了清嗓子后，上前說話。
他無非是說那幾句什么于理不合，與規矩更為不合的話。
輔臣們聽著，這些話寧未末也不是沒說過，毫無新意。
“此事，我看沒那么簡單。”
次輔姚新遠道：“大將軍他，或許本來并無什么其他心思，可平白無故受了委屈，又不許他自己洗脫嫌疑，一個沒什么想法的人，被如此壓迫，怕是也會生出什么想法。”
王洛神問道：“次輔大人所說的想法，到底是什么想法？”
姚新遠道：“是什么想法，公爺心知肚明，在這之前，公爺不是一直都在說那想法嗎。”
王洛神還沒說話，寧未末就開口說道：“不可對公爺無禮，要就事論事。”
姚新遠道：“我等之前就事論事的時候，公爺好像義憤填膺，怎么到了今日，我等有些話要說，就不是就事論事了？”
次輔趙苗欣走到近前說道：“我與姚大人看法一致，若不許大將軍回京參與此事，那，真要是出了什么變故，在場諸位，皆是大玉罪人，也是千古罪人。”
王洛神皺眉道：“你們是被他嚇住了？”
姚新遠道：“請公爺說話，就事論事。”
王洛神心里一怒，但以他城府，這怒意自然不會輕易表現出來。
次輔須彌翩若道：“陛下曾經說過，若奉辦處有爭議之事，多數為勝，上午的時候我提議舉手決斷，宰輔大人卻說時機不到，現在我便再提議一次，舉手決斷。”
他這話一出口，其他輔臣紛紛附和。
王洛神看了看，何止是那幾位次輔，輔政大臣之中的七八成，都是贊同林葉回來的。
若真的按照舉手決斷，那林葉帶兵回城的事就算定了。
“咳咳......”
王洛神清了清嗓子后上前說道：“我非奉辦處之人，身上也無官職，這里本不該有我說話的地方，但既然宰輔大人請我來，那我就不能置身事外。”
“諸位大人有沒有想過，你們都覺得不許大將軍帶兵進城，他可能會心生不滿，若大將軍真的帶兵進城，出了事，諸位大人誰擔當的起？”
他掃視眾人一眼后繼續說道：“陛下此時不知在何處，殿下此時亦不知在何處，據我所知，奉辦處并無調兵之權。”
“大將軍林葉當然沒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但......萬一呢？”
王洛神再次掃視眾人：“諸位贊同他帶兵回京的大人，誰來負這個株連九族都負不起的責？”
眾人沒人回應，但這話似乎有了些作用。
“是啊。”
寧未末道：“我等在奉辦處做事，為的就是替陛下分憂，是處理當下諸事，也為預防未來之事，所以不可不深思熟慮。”
須彌翩若沉默了片刻說道：“來了不妥當，不來也不妥當，那宰輔大人覺得如何能妥當？”
寧未末道：“我這不是，在于諸位臣工商議么。”
須彌翩若道：“宰輔大人這可不是與我等商議，分明是宰輔大人就不想讓大將軍回京，所以才去請公爺來做說客。”
姚新遠也道：“若宰輔大人心中并無偏袒，那怕是贏早已答應了我等舉手決斷的請求。”
寧未末沉默不言。
王洛神道：“事分輕重，宰輔大人思謀深遠，并無錯處。”
須彌翩若道：“公爺的意思是，我等思謀不如宰輔大人深遠，我等都錯了？”
王洛神看向須彌翩若道：“陛下選寧大人為宰輔，而不是須彌大人為宰輔，或許與此有些關系。”
須彌翩若一怒，他臉色都變了。
寧未末連忙說道：“先商量個辦法解決問題，不要有什么事先想著吵架。”
須彌翩若哼了一聲，扭頭不看王洛神。
“不如這樣。”
次輔姚新遠想了想后說道：“不能讓大將軍帶兵進城，但也不能不讓大將軍進城。”
他看向寧未末道：“是不是可以和大將軍商量一下，兵馬可以帶，但不許攜帶任何兵器甲械。”
王洛神道：“此事不可，這有違國法！”
姚新遠道：“這是奉辦處。”
王洛神這次是真的怒了，臉上都表現出來幾分不悅。
這是奉辦處這句話的含義是，這里本來就沒你說話的地方。
行與不行，跟你沒有任何關系，輪不到你做決定。
寧未末看了看王洛神，眼神里有了幾分愧疚之色。
一看到這眼神，王洛神就知道事情壞了。
寧未末道：“姚大人這話，其實有些道理，人可以來，但必須規定人數，也不準攜帶兵器甲械，所有人布衣空手進城，包括大將軍林葉在內。”
他緩了一下后，像是下了決心。
“此事若大將軍應允，那我們也就答應了。”
眾人都點頭。
寧未末道：“那，就舉手決斷吧，同意大將軍林葉帶一千兵馬進城的，舉手。”
絕大部分人全都把手舉起來，只有趙苗欣問了一句：“一千人，是不是少了些？”
寧未末道：“一千人，不少了。”
趙苗欣這一說，其他人也紛紛附和，說是一千人著實少了些。
寧未末這次倒是堅持，就一千人，多一個都不行。
最終這事通過決議，寧未末派人往京州大營給林葉送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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