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興揚在大街上溜達,京城畢竟比別處不同,左右兩側俱是店鋪,商品琳瑯滿目,街上還有許多小商販,賣藥糖的,賣冰飲的,賣荷包的,賣木偶的,還有敲鼓唱戲的,打把勢賣藝的,吆喝之聲嘈雜震天,行人摩肩接踵,揮汗如雨。

  梁興揚在一處賣藝的圈子外面駐足,這是一老兩小父子三人搭班,旁邊擺著兵器架子,父親胡須花白,在旁邊吆喝著討賞,讓兒子們練,先讓小兒子刷了一套花槍,再讓大兒子練了套劍法。

  “小老兒從江南過來的,祖籍梁州府薪樗縣人……”

  梁興揚遠遠地聽他口音親切,又聽他說祖籍是梁州府的,就停下腳步。

  “實不相瞞,我們家在老家原本也是站著房躺著地,還出過仙人,祖傳的功夫,槍法、刀法、劍法,都還尋常,我們家最擅長的是打十二支追魂奪命鏢!諸位今天來著了,這門功夫可不容易見著,先讓兩個孩子給大家練一練,熱熱場子,待會由小老兒親自給大家演示我們家的祖傳絕活,追魂奪命鏢……”

  那小兒子的槍法也就平平常常,看上去虎虎生風,刷得跟風車相似,實際上戰斗力有限,他哥哥的追魂奪命劍卻是不錯,前刺后戳,躍點撲刺,矯健如飛,劍光閃閃。

  一套劍法練完,老頭端著帽子討賞,眾人往帽子里扔銅板,一文錢兩文錢,扔了二三十枚。

  到了梁興揚這里,他個子矮,老頭見他穿著不像尋常人家的孩子,氣質更是不凡,沒有小瞧他,彎腰也把帽子遞了下,梁興揚取出剛去藥鋪里換來的一錠銀子,正十兩放在老頭帽子里。

  這下把大伙全都震驚了,誰也沒想到,會有人出手這么闊綽,京城之地,臥虎藏龍,練家子太多了,這老頭的兩個兒子練的雖然還不錯,可也沒有到了驚艷的程度,心想這又是哪戶人家的敗家子,隨手賞錢充大方,這老頭要是把銀子收了,待會人家大人不愿意,非鬧起來不可,都等著看好戲。

  那老頭是老江湖,也想到了這一層,他把腰彎下,顯得客氣謙卑,沒有半點居高臨下的意思:“謝小公子賞銀!小公子如此聰慧仁義,必定長命百歲,富貴平安,將來參加考試,必定能得個狀元!不知道哪位是小公子的家人,容小老兒當面感謝。”他往梁興揚身旁看,都不像是跟梁興揚一起的。

  梁興揚擺手:“你不用找別人,這銀子并不是白給你,我要問你幾句話。”

  老頭把點頭:“小公子請講,小老兒洗耳恭聽。”

  梁興揚問:“你說你是從梁州府白石縣過來的,那梁州府五大家你可知道是哪五家?”

  老頭回答:“梁州府五大家,梁王劉白張,這當地誰都知道的。”

  “那你知不知道,他們現在怎么樣了?”

  “怎么樣了?”老頭一愣,臉上表情露出痛苦和無奈的神情,“都沒了,當年……梁州起了民亂,說是五大家族為富不仁,魚肉鄉里,窮苦百姓揭竿而起……劉家和王家先被攻陷,滿門上下全被斬盡殺絕。后來剩下三家又堅持了幾天,開始往外逃,過程中白家也被亂民殺光,張家和梁家逃往北面,有不少人被抓回來,當家點了天燈,梁家的家主粱維綱,就吊在城門樓下面,被燒成一截黑炭……”

  梁興揚感覺心里堵得慌,金燈教要完全掌控江南地,不皈依的一個也跑不掉,他當初讓梁家趕緊突圍逃命,按照金燈教的教規,他不出現,梁家里面沒有修行者,都是凡人,金燈上師和金燈圣母就不會出手,可就算這樣,他們也都保不下性命。

  記憶中,粱維綱那位大伯還是很照顧他的,當年他母親第一次把家里的東西捐出去,就是粱維綱幫著他去官府把家產要回來的,第二次連知府也入了金燈教,粱維綱就沒法子了,跟其他家族聯名寫信去給離元總督告狀,結果應該也是不了了之,說不定那離元總督也已經皈依了金燈教!

  這邪教!我總有一天要把它連根鏟除,斬盡殺絕!

  梁興揚心中怒火生氣,腹中“偃月爐”中的純陽仙劍感受到主人的意志,開始顫鳴,隨時準備發動,飛出去殺人。

  老頭察言觀色,試探地問:“小公子是梁州五大家的人?”

  梁興揚擺了擺手,沒有再說什么,轉身離開。

  “你是梁州五大家的人?”這個聲音,不是老頭發出的,而是來自旁邊的一個男孩。

  梁興揚一看,那男孩比他大不了幾歲,也就十二三歲的樣子,長得白白凈凈,穿著富麗華貴,水蠶絲的綢緞衣衫,潔白得一塵不染,頭帶金冠,腰扎玉帶,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十分精致帥氣,看眉眼之間,有幾分眼熟,卻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他正琢磨著要如何鏟除金燈教,不愿意跟人說廢話,沒有搭理那個男孩,繼續走路。

  男孩卻緊走幾步,拉他胳膊:“你是不是五大家的人啊?你們家族真的為富不仁,魚肉鄉里嗎?”

  梁興揚想揍這小子:“是,怎么了?我就是梁州五大家的,你待怎樣?”

  男孩輕輕搖頭嘆氣:“可憐啊,你們家族的人做壞事,卻讓你也受了連累。”

  梁興揚聽他話里沒有責怪的意思,反而有幾分憐憫,感到很奇怪:“我們家為富不仁,魚肉鄉里,你不是應該鄙視我么?”

  男孩卻說:“你還那么小,又能懂得什么呢?別說你做不出什么惡事,就算真的做了,那也是你家大人的過錯,不能算在你的頭上。現在他們壞事做盡,鬧得家破人亡,自己死不足惜,卻讓你小小年紀就流落街頭……”

  這是什么奇怪的腦回路?聽上去到還像是有幾分道理,梁興揚把對男孩打擾自己的怨氣平復:“你看我這個樣子,像是流落街頭的嗎?”

  男孩上下打量他:“梁州為離元九州里面有名的富裕地方,每年都出許多貢品來京城呢,你們那的栗子最好吃,還有茶葉,云峰、霧峰、靄峰,三峰茶最妙,冠絕天下!”

  梁興揚他們家原本就有一個茶山,出產全天下最好的霧峰茶,梁州給京城進貢就取自他們家。

  想起霧峰茶,他又想起這一世的父親,梁維賢,是一個十分英俊,和藹,儒雅,有愛的青年,小時候經常抱著他,讓他坐在自己腿上,一個字一個字地教他讀書,給他解釋每句話的意思。

  男孩見他沉默,繼續說:“你作為梁州五大家的人,竟然穿灰柞蠶絲的衣服,唯有束發的玉環是塊好玉,別的都是尋常人家的東西,還不是落魄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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