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八戒小說網 > 人道斬天 > 第三百九十九章 是非善惡不在紙上
  六十余歲的“年輕人”,被一只修長大手搭在肩膀上,手臂的主人言語溫和,笑意不斷,他卻覺得一股子涼意,從腳后跟爬到了天靈蓋。

  劉景濁用另一只手掂了掂鏡花石,笑著說道:“現在你可以自報家門了,姓甚名誰,今日要為民除害?”

  可惜,眼前的金丹修士,這會兒連拿劍的手臂都在劇烈顫抖。

  除卻一身涼意,自然還有窘迫了。

  小心思被人看穿,實力差距又太大,壓根兒無法惱羞成怒,便也只能窘迫了。

  劉景濁抿了一口酒,兩只手指夾住那把劍,隨意往高空拋去,然后再次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兩雙眼睛也就一臂距離,一個笑意不止,一個眼神躲閃、渾身顫抖。

  好在是那把劍落下之時,剛剛好回到劍鞘,嚴絲合縫。

  一聲滄浪響聲嚇得年輕金丹一顫,連忙掙脫劉景濁,退后好幾步。

  劉景濁哈哈一笑,打趣道:“想搏命出名是要做好被打死的準備的,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會打死你呢?”

  劉景濁笑著搖頭,把鏡花石揣進自個兒袖子里,這都是錢啊!雖然只是一小塊,至多可以刻錄儲存一刻光影的鏡花石,但多少也能賣幾百半兩錢,至少酒錢就有了。

  到現在,那個金丹修士都還沒有說出來自己姓甚名誰,劉景濁當然也不想聽了。

  他抿了一口酒,取出那會兒收到袖子里的符箓,上面是傀山那女子畫的路線,要照著她的路走,到了稚子江后才能解除身上符箓。

  雖然能猜到那女子肯定跟自己那些個長輩有什么關系,但她拿龍丘棠溪開玩笑,沒法兒忍。說好了二十年后問劍,那就等我。

  符箓之上,刻畫三條路線,東西各一條路,居中一條。

  劉景濁只看了一眼便以真火將其焚燒,三條大路走中央,自然是走中線嘛!

  三千里而已,不遠。

  本來都不想搭理后面那人了,結果這會兒他又冷不丁拔出劍,拼盡全力,狂奔刺向劉景濁。

  微微側身躲過一劍,劉景濁滿臉疑惑,“你是個煉氣士,又不是個武道中人,哪兒有這樣出手的?”

  年輕金丹折返回來,再刺一劍。

  “我求名不得,求死。”

  劉景濁咧嘴一笑,這才像話嘛!都坦誠些。

  這次劉景濁沒躲,只抬起拳頭,照他額頭就是一拳頭。

  只一拳頭而已,年輕金丹眼前一黑,整個人便暈死了過去。

  劉景濁撇撇嘴,也忒不抗揍了,這一拳頭,最多用了三成力。

  灌了一口酒,往前走了幾步卻猛然頓足。

  劉景濁回頭看了一眼傀山,干脆轉身走去林中,剝下幾條樹皮,拿樹皮綁著年輕金丹雙腿,另一頭兒搭在肩膀上,就這么拖著這年輕金丹趕路。

  三條路線相隔又沒有多遠,幾百里地而已,要是有個登樓攔路,走哪邊都一樣。若是登樓之下,確實沒有多大意思了,沒必要躲。

  挨了陳槳幾個月揍又不是白挨的。

  終點乃是稚子江頭嚶啼澗,到時候可以順流直下,過躊躇臺后去往與樊江月的約戰之地。

  瘦篙洲還是多雨,走了沒幾十里地,又是一場大雨襲來。

  劉景濁只好拉著這個一身白衣都變灰衣的家伙去了一邊密林之中,于一棵大樹下方避雨。

  轉頭看了看那個年輕人,劉景濁輕聲道:“別裝了,一個金丹修士,裝死也要有個限度吧?”

  說著便將其佩劍丟去,劈開了綁著其雙腿的樹皮。

  果然,在裝死。

  不過那金丹這會兒就沒先前那么懼怕了,報以死志了時,也就想開了。

  劉景濁抿了一口酒,輕聲道:“年輕人,給你最后一次機會,叫什么?”

  年輕人緩緩坐起,低著頭,沉聲道:“武憐愁,西明國人,不年輕了,至今已然六十有三。”

  劉景濁點點頭,又問道:“何時得到的消息?”

  武憐愁開口道:“七天之前,我本打算進去燈影洞天找尋機緣,但錢不夠。正好聽見有消息放出來,我就用盡全身家當,買了一枚鏡花石,打算……以此得名,好有個名聲,再去拜師某座山頭兒的話,阻攔不會太多。”

  這算是人之將死,話就很多?

  劉景濁笑問一句:“要拜師?至今沒有歸宿?”

  武憐愁搖搖頭,“何來歸宿?四十年風雨飄搖,好不容易破境金丹,卻落得個養活不了自己的下場。”

  許是說到傷心處,武憐愁苦笑道:“想我武憐愁,七歲煉氣,十一建靈臺,十九筑黃庭,二十三歲已凝神。結果結丹之時,竟然五十有九,以至于天才已經無人問津,都只說我少年成才,年老成柴,此生再無破丹結嬰的可能了。”

  劉景濁笑道其實是本想打斷他的,可想來想去,還是聽了下來。

  這武憐愁估計是覺得反正必死,倒不如把幾十年積攢的牢騷一股腦兒盡數說個夠。自己說的起勁,也不管劉景濁愿不愿意聽。

  其實無所謂愿不愿意,但多多少少,有點兒聽不下去。

  一個人總在抱怨的人,抱怨老天不公,抱怨年少時天賦好,身邊阿諛奉承的人一大堆,結果遲遲未能結丹之后,連個收留他的地方都沒有。

  其實這有什么好抱怨的嘛?話本上那種稀里糊涂來個老前輩,就說與你投緣,死乞白賴的非要收徒,前提不還是個你資質絕佳,天賦異稟?

  是座山門,收徒也好招收弟子也罷,之后都要去傾注人力物力的,當然需要待價而沽,就是這么回事兒。

  武憐愁叨叨叨了好半天,方才雨勢減弱,劉景濁差點以為夜雨亦覺得煩躁,干脆要走了。

  好在那家伙終于是打住了,他抬頭看向劉景濁,苦笑道:“煩嗎?”

  劉景濁點點頭,“有點兒,但還能接受。”

  武憐愁一笑,“那就干脆點,要殺也痛快點兒。”

  劉景濁再次點頭,然后緩緩起身。

  “好的,拿好你的劍,傾力出手,像個煉氣士點兒。然后自報家門,把你先前說了一半兒的話說完。”

  武憐愁深吸一口氣,拿起佩劍,退回十丈之外,緊接著長劍出鞘,剛要大喊一聲,結果劉景濁擺了擺手,大聲問道:“有沒有錢,碎銀子也行,有的話給來。”

  武憐愁一愣,“就五兩。”

  劉景濁做勾手狀,武憐愁也不曉得他要干什么,反正覺得要死了,他方才聽了那么大半天都不煩,就當是花錢請人聽我說話了。

  劉景濁接過銀子,咧嘴笑道:“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武憐愁雙手持劍,做了個沖刺姿勢。

  “西明國武憐愁。”

  劉景濁又是一笑,“小小金丹,意欲何為?”

  武憐愁滿臉釋懷神色,猛的朝前一個箭步,瞬身到了劉景濁面前,雙手持劍斜劈過來,同時開口道:“替天行道,誅殺劉賊!”

  話音剛落,劉景濁抬手就是一巴掌,將其拍飛幾十丈,砸倒了大片樹木。

  武憐愁只覺得腦袋發懵,心想總算是解脫了了。

  結果,一枚鏡花石狠狠砸在自己腦袋上,遠處那背雙劍的年輕人沖著他咧嘴一笑,喊道:“出名去吧,希望你能拜入某座山門。”

  說完之后,扭頭兒就走。

  不過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對了,武憐愁,天底下不公之事何其多?要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去怨天尤人,那還修煉個什么?凡人也好煉氣士也罷,出了問題了,不應該先在自己身上找問題?”

  武憐愁愣在原地,腦袋更懵了。

  怎么會這樣?

  他打開鏡花石一看,方才是以神念強行開啟的鏡花石,不是以靈氣開啟。刻錄的光影,也唯有他持劍自報家門,隨后出劍喊了一句替天行道,最后被劉景濁一巴掌拍飛。

  他劉景濁不應該是個心胸狹隘暴戾無常的人嗎?怎么自己看到的,卻是個心平氣和的人,還做出這等成人之美的事兒?

  一時之間,武憐愁陷入糾結之中。

  到底是拿著鏡花石,找一處邸報刊發出去,還是……就此作罷?

  他猛然抬頭,想問一句為什么的,可前方哪兒還有劉景濁身影?

  也就是此時,有個白衣女子落地,笑盈盈看向武憐愁。

  “給你兩個選擇,鏡花石給我,我來幫你將其刊發,然后你拜入傀山。第二,毀了鏡花石,你什么也得不到。”

  武憐愁皺起眉頭,“你又是?”

  白衣女子笑道:“我叫桂祘,可不是大蒜的蒜,沒那個草字頭。我剛剛從一個很遠的地方回來,現在是傀山宗主。”

  傀山宗主?武憐愁瞪大了眼珠子,有些不敢置信。

  沉默了好半天,他終于開口,問道:“他好像不是邸報上說得那樣?”

  桂祘笑著搖頭,“我可不曉得,你自己看,但兩個選擇最好現在就給我,過時不候。”

  武憐愁沉默了片刻,一咬牙,把那枚鏡花石碾碎,碾的稀碎。

  桂祘微微一笑,直起身子,笑著說道:“還不錯,以后你就是我們傀山弟子了,得空我給你找個好師傅。”

  武憐愁啊了一聲,疑惑道:“不是說什么也得不到嗎?”

  桂祘淡然開口:“小武啊!是非善惡在你我心中,不在他人紙上。”

  但結果是,武憐愁依舊會出名,明日就會有鋪天蓋地的邸報,一洲天驕趕往瘦篙洲西部,要誅殺劉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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