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冬素同意了,這夏糧一收,基建的事情安排下去,她的肚子很快就要大起來。

  她本人肯定是不能去現場指導的,全當提前休產假,去基地那里幫大哥,一起興建海港。

  不過甲四出發去各州城招收新兵去了,預計要十天回來。月見提出要建一支女兵醫護隊,沈冬素自然是支持的。

  同樣給她十天時間去征招女兵,到時候甲四的新兵和月見的女兵,一起去基地新兵營訓練。

  龐先生為了讓她安心養胎,雖然自己在忙著建萬書閣。

  還是把城中大半政務都接了過去,讓官員盡可能地自己解決問題,不要打擾王妃。

  當然,若是傳回凌王遠征戰況的情報,龐先生是一刻也不耽誤,立即送來給沈冬素。

  另外因凌王遠征帶來的變化,如因凌王遠征前將幽州附近的韃子部落,或消滅或驅逐。

  如今幽州儼然成了北方的一塊凈土,加上與異族生意往來頻繁,如今有更多的異族,從更遙遠的北方來到幽州做生意。

  當每月逢五開通的對外商貿街上,出現新羅的棉花、牛黃、麝香、人參時。

  幽州人才意識到,和平帶來的商事繁榮。因為中原來幽州的商隊,只有姜家一支。

  姜家商隊樂瘋了,這些異族人不懂大夏的行情,那些珍貴的草材,出價極低。

  甚至愿意以物易物,他們很容易用低價購買到一些高級藥材,待回到長安,個個都能售出天價。

  異族人不懂,但一些聰明的幽州百姓懂啊,他們也向異族人收購,然后轉手高價賣給姜氏商行。

  還有跟異族人合作,去漠北的山林挖草藥的隊伍。

  而濟州這些周邊大城,聽聞之后,也悄悄派人來幽州收購,想從姜家口里奪食。

  一時城中既熱鬧,又頻繁發生商業糾紛。龐先生對別的行業了如指掌,就是對商業上的事,不太熟悉。

  依他的性子,真到了失控的地步,他肯定是一刀切,再次禁止和異族通商。

  畢竟凌王遠征之時,幽州要以穩為主。以農耕和練兵為重,與異族商事往來太過頻繁,極有可能引來外敵探子。

  所以哪怕是這十天,冬素也沒閑著,趕緊召集官員,制定幽州商律。

  在她看來,大夏商律太過籠統也太過簡單,根本不適合現在幽州的情況。

  并且后面海商發達是注定的,不如提前把商律定好,不給那些精明商人鉆空子的機會。

  十天當然寫不出一本商律,冬素只根據后世的商律,制定出架構,然后讓官吏去填充。

  同時先發布基礎版,先執行起來。既要保證幽州商業繁榮,又不能發生混亂。

  與此同時,回家借書的貴女們陸續回城。不出冬素所料,從家族內部借到孤本書籍的壓根沒有。

  多是從書肆購買一批書籍交差,或是從家族外部大書房,拿一些不重要的書籍。

  單是書籍的事,還不至于讓她們沮喪或消沉。因為王妃說了,只要帶回書,就算完成任務。

  沈冬素派貴女回家取書的表面目的,是要拿到士族收藏的書籍,但真實目地是,把凌王妃要建萬書閣的事宣傳出去。

  如今這些貴女帶回了書,且士族并沒有想法子阻止她建萬書閣。

  只是嗤笑她不自量力,或者完全漠視幽州建書閣之事,那她的目地就達到了。

  貴女們帶回了書籍,卻沒有一個人臉上有笑意,都是沮喪、憂傷、失落和迷惘。

  月見很奇怪:“怎么地,放她們一個長假回家玩,還不開心啊!”

  沈冬素笑問:“你想放假嗎?”

  月見搖頭:“我又無家可回,我最開心的事,就是陪在王妃身邊。”

  她說的很真誠,沈冬素有些感動,在她心中,月見何嘗不是她的親人!

  “你既好奇,可以去問一問她們啊。”

  月見疑惑:“為什么王妃都不用問,好像已經知道原因了?”

  沈冬素笑而不答,能是為什么呢?自然是她們的改變,被家族視為異類,她們的想法,被視為離經叛道。

  而她們也在古板迂腐的家族,和幽州自由的風氣之間,產生懷疑和迷惘。

  每一個年輕人必經的過程,只有時間和選擇會給她們答案,別人是幫不了她們的。

  月見選了稍微相熟的謝清芷,這姑娘回家前信心滿滿,要在濟州開奶茶點心鋪子,回來之后,卻意志消沉,再也沒提過。

  記得她臨走前,還很有干勁地跟牧民預定奶牛,跟基地那邊預定石花菜,說是茶葉不用買,她家有好茶,回家取就是。

  這都回來兩天了,早上早操麻木地跟著練,白天的工作沉默不語,甚至連吃飯都像任務一樣。

  記得之前這小姑娘挺愛笑的啊!

  月見既像老師,又像溫柔的大姐姐一樣,上前詢問謝清芷:

  “喂,你的奶茶店不開了嗎?”

  呃,你對老師和溫柔的大姐姐,是有什么誤解嗎?

  謝清芷抬頭看一眼月見,然后,很沒骨氣地嚎啕大哭。

  哭的月見手足無措,才想離她遠點,省得別人以為是自己欺負她,沒想到謝清芷手腳更快,竟然跑過來抱住了月見。

  連王妃哭月見都不會安慰,更別說旁人了。她除了遞手帕,就不會干別的。

  好在謝清芷很快就哭完了,痛哭一場之后,心情好像還復不少,能正常溝通了。

  “開不成了。”

  “為什么?”

  “家人不同意。”

  謝清芷低聲說著事情經過,家人何止是不同意,甚至視她為恥!堂堂士族貴女,竟然想效商賈行事。

  去集市上開鋪子,簡直是離經叛道!

  應該說從謝清芷這次回家,進家門那一刻,她就覺受家人的不同。

  看到她坐著馬車沒戴帷帽,教養嬤嬤便上前一通教誨,這一路多少人看到姑娘的面貌,太失禮了!

  待聽到她說起在幽州的生活,竟然要去軍營救治士兵,姐妹們立即目露嫌棄。

  直接帶著惡心的語氣問:“那你豈不是見過很多外男?”

  母親當場呵斥,不準她再說在幽州干的這些下作事。

  是的,母親稱為下作事。

  明明是他們把自己當成禮物送給凌王,明明是他們讓自己聽凌王的吩咐,自己聽了,卻被稱為是下作事。

  她可是非常努力,才通過考核,取得去傷兵營當醫護的資格。

  她是非常自豪地跟家人分享,希望能得到他們一句稱贊,哪怕是說一句‘受苦了,真不容易’,她也覺得自己付出的一切都值了。

  可她得到的是,姐妹們的孤立,哥嫂直接不讓侄子侄女接觸她。好像她有傳染病似的。

  母親說她干的是下作事,父親除了會說,讓她討好凌王,不要給家族招來禍事,便沒別的了。

  當她小心提起,王妃要她回來取書,父親直接罵,凌王妃那個農女不懂大家規矩,她也不懂嗎?

  家族的藏書豈能給外人?王家的姑娘這次就沒回家,你以后也不要回來了。

  謝清芷回家前,幻想的一切美好,被家人用語言和態度,像拿著一柄柄錘子一樣,一點點敲成碎片。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她哭問母親,自己哪里做錯了?為何回家得到的是這樣的待遇?

  母親冷漠地道,你應該清楚的,從你被送給凌王那一刻起,就不應該再回來的。

  她突然想到曾經聽到下人談論的一件事,一個農戶因天災人禍,全家快要餓死了。

  把家中長女賣到了青樓,靠著長女在青樓掙的錢,家人活了下來。

  可長女在青樓被折磨的生了病,被拋棄之后,卻沒得到家人的善待。

  而是罵她不知羞恥,丟人現眼,死了也是自找的。

  長女孤獨地死在一個破舊的尼姑庵。

  而下人討論這件事的原因,是慶幸自己被父母賣到謝府為奴,而不是被賣到青樓。

  那時謝清芷聽到這件事的時候,還是家族最受尊敬的大小姐。

  她完全想象不到被賣到青樓的長姐,和賣到謝家的婢女,以前她,之間有什么關系。

  她們生來就有云泥之別,但此刻,她只覺得好悲傷好悲傷,她們根本就沒有什么不同。

  同樣掌控不了自己的命運,同樣被父母家族賣了,卻又遭到嫌棄。

  她不知道自己以后應該怎么辦?她幻想的回濟州開奶茶店,不時能回家和家人團聚,又能完成王妃的任務。

  現在都成了幻影,她以后,再也回不了家了。

  月見聽她輕聲說完,依舊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甚至覺得不需要安慰。

  誰的一生是平坦順遂的?連王妃都難成這樣,你的這點挫折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她又不想看到謝清芷一直這般消沉,自己好歹訓練了她們那么久,早上還喊她師傅呢,怎么能一點長進都沒有?

  她一把拉起謝清芷:“走,跟我去見王妃。”

  謝清芷又驚訝又覺得不好意思,想想臨走時她跟王妃說的那些大話,哪里還有臉見王妃!

  可她也掙脫不了月見有力的手,很快被拉到月亮門,剛好王妃正在喝下午茶。

  喝的是香芋奶茶,吃的是紅豆蛋糕卷。

  以前冬素也喝下午茶,但吃喝都很隨意,廚房上什么吃什么。

  自從懷孕之后,口味有了變化,喜歡上吃甜食了。

  她覺得是被凌墨蕭傳染的,別人看不出來,咱們的凌王殿下可是個甜食控呢!

  見謝清芷過來,她笑著讓婢女下上兩份茶點,謝清芷開始有些拘謹,到底沒抵住奶茶香氣的誘惑。

  喝完一杯香芋奶,吃完一塊蛋糕卷,小姑娘的淚水又在眼淚中打轉轉。

  在家里沒感受到的溫暖,卻在王妃這里感受到了。

  沈冬素問她哭什么,月見沒好氣地說:“就是她家人不讓她開奶茶店,委屈哭了。”

  謝清芷:……

  原來我那快要破碎的心,在你看來,就是這么微不足道的一點小事啊!

  沈冬素輕笑道:“說起來你現在算是本王妃的人,家人不支持無妨,我支持你。”

  謝清芷眼睛一亮,但很快黯淡下去:“他們讓我,無事不要再回家。”

  沈冬素眉一挑,呵,這是把女兒送出去,就要斷絕關系啊!

  不,若是有好處送上門,他們自然笑著收下。

  若是王府鐵騎踏到他家門口,他還會怕女兒不會提前通報消息。

  但若回家要些東西,哪怕只是幾本書,也會罵女兒,無事不要回家。

  士族嘛,這做事風格,能理解。

  沈冬素道:“只是開店,你可以住在店里,不用回家。”

  “還是說,你離不開家,離不開家人?一定要得到他們的支持?”

  謝清芷沉默了,家人對她的態度變化太快,她還接受不了。

  沈冬素也能理解,一般女子和家人疏遠,多是婚后,或因姑嫂關系不和,或因婆家和娘家利益沖突,或因遠嫁,等等原因。

  徹底成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和娘家成了普通的親戚關系。

  但謝清芷沒經歷這些,在她看來,自己是代家族受過,來幽州吃苦受累。

  離家時間也不長,正是對家人最思念的時候,可一回家,迎來的不是一盆冷水,而是一盆冰水,徹底冰透了她的心。

  沈冬素輕嘆一聲:“從你被家族送到幽州的那一天起,你的人生,便跟家族割裂了。”

  “以后你要做什么,你的婚嫁,都由你自己掌控。你好好想想吧,決定之后再跟我說。”

  謝清芷看向她:“我真的,能做主嗎?”

  沈冬素點頭道:“我現在是我的人,我說你能做主,你就能做主!”

  謝清芷沉思片刻后道:“其實我根本不懂做生意,我想回家跟父親借幾個管事的。”

  “但現在,只能由我自己從頭學,王妃,我想先學經商,再開鋪子。”

  沈冬素贊許地點點頭:“好,那你去基地落雪那里做事吧!她負責海商貿易,學經商最合適。”

  謝清芷走后,沈冬素沒有召見別的姑娘,而是把這個重任交給月見。

  “估計旁人跟謝姑娘的情況差不多,你代我去安慰一下。”

  月見覺得這個任務太難了,且她根本不會像王妃那樣溫柔地說話。

  王妃的話語好像有安撫人心的作用,聽的心里暖暖的。而什么話由她一說,就變得硬梆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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