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八戒小說網 > 心動不如行動 > 第八百四十五章 長夜(二十三)
  “后來呢?”

  安靜的空間里,有人終忍不住問起,“你們是怎么逃出來的?”

  “我們?”孟搖光抬眸看了眼問話的人,搖了下頭,“沒有我們。”

  “也沒有那么快就到后來,那是一段無法用‘后來’帶過的時間——從她告訴我真相開始,到我真正從那個群體之中逃出來,相隔了整整七年,而從我似懂非懂聽到她那些話,到我真正升起必須要逃走的決心,中間也隔了三年時間。”

  “而我的決心,是由人命堆起來的。”

  她抬起頭來,看向對面的玉姐。

  她并沒有與她對視很久,而是將視線下移到了她的頸間,那里正系著一根灰色的絲巾。

  感受到孟搖光的目光,玉姐不知為何抬起了手,做了個遮擋脖子的動作,待發現自己下意識的行為之后,她卻又怔了一下。

  可孟搖光什么都沒說,她只是靜靜看著那根絲巾,烏黑如墨的眼瞳仿佛能穿透絲巾看見她想要藏起來的東西。

  “在我還沒能完全明白她說的話的時候,有人死了。”

  少女的語氣很平淡,卻像在空氣里灑了一層細雪,無聲而冰涼地覆蓋在每一顆心臟上。

  “在那座地下室里,并不是每一個人都像我一樣幸運,睜眼就什么都不記得,才能在畸形的世界里勉強活下去,他們更多的人都享受過正常的生活,因此比我更加明白她說的話是對的。”

  “最開始我們所有人都并不親近,每天為了爭搶食物和床鋪而互相敵視著,打最幼稚的架吵最幼稚的嘴,可從她開始跟我講故事一樣講述外面的世界起,就有小孩兒會開始聚攏過來了。”

  “他們起先只是裝作無意地呆在一邊旁聽,后來也會和我們一起趴在窗戶上小聲說話,偶爾還會添上自己見識過的部分,這樣的機會并不多,被大人發現了可能還會挨打,可即便如此他們還是忍不住,這也是唯一一件讓他們即使不斷挨打也依舊會一次次重復去做的事。”

  “就這樣,我聽到的世界越來越廣闊,即便是從小孩的嘴里說出來的,可因為他們來自不同的城市,有不同的家庭背景和愛好,所以在沒有記憶的我看來,已經足夠拼湊成一個不可思議的世界了。”

  “不光是我,還有其他更年幼的孩子,所有人都沉浸在這樣的秘密聚會里,即便總是有人會說著說著就哭起來,也總會有大人突然闖進來打人,可無論是眼淚還是傷口,都無法掩埋在‘聚會’中逐漸滋生的,對現狀越來越不可忍受的焦躁,與憤怒。”

  少女的嗓音分明毫無波瀾,卻莫名有種極吸引人的沉靜,叫人不由自主就會想要望住她漆黑的眼睛,再透過她的眼睛,看到相隔漫長的歲月里,那群在窗下聚集的孩子。

  “有人第一次提出要逃走。”

  極度的寂靜中,孟搖光輕聲說。

  “就像一顆石頭砸進水面,沒有人回答她,可我們所有人都知道,大家都心動了。”

  “即便最大的孩子也只有十一歲,最小的更是六歲都不到,可小孩的沖動也是沖動,小孩的決心也是決心。”

  說到這里,少女輕輕彎了下唇角。

  卻一點都不叫人覺得她是在笑,這更像是一個蒼白的靈魂正在變得更虛弱的瞬間。

  “第一個提出要逃跑的人,從說出這句話,到實施逃跑的行為,中間不超過一天。”

  她垂著頭,眼睛出神地盯著手上的某一點,瞳孔里卻沒有焦距:“他當天晚上就跑了。”

  孟搖光甚至笑出了聲音:“然后從他逃跑,到他變成一具尸體躺在我們面前,不到半個小時。”

  一片僵冷的死寂中,少女捂住了嘴,不知是笑是哭:“也是在那一次,我終于相信他們說的話,我們所在的世界是畸形的,是不該存在的,而我的爸爸不是我的爸爸,他只是一個吃人的惡魔——這件事情對我來講只是重塑了我的世界觀,可對其他懂得更多的人來說,卻是一個更加巨大的沖擊,他們有的人因為恐懼而不敢再想逃跑的事,可也有的人,把恐懼變成了更大的憤怒和歇斯底里。”

  她放下了捂著嘴的手,抬起頭來。

  燈光照亮她微微發紅的眼眶,可那眼睛里卻沒有淚痕,反而凜冽鋒利如冰凌,透著股與她的語氣一般歇斯底里的平靜。

  “你們能想象嗎?”

  她直勾勾地盯著對面的玉姐,目光卻穿透她看向塵封的回憶。

  “一場漫無止境的,屬于孩子的逃亡之旅。”

  “他們沒有計劃沒有安排,沒有任何關于未來該怎么做,可能會遭遇什么的設想,只憑著恐懼,只憑著對‘我們該和外面的孩子一樣活著’的認知,而一個接一個不斷地逃跑,”她輕若無聲,就像吐出一片輕煙一樣地說:“然后被抓回來,或者消失,或者赴死。”

  “這個過程持續了一年,我在這一年中,一天比一天更明白了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我們所在的世界是不正常的是畸形的,那個地下室不該存在;我的爸爸不是我爸爸,我們挨打也不是為了長大,那些大人不是任何人的父母,他們是看守者,是吃人的惡魔——可我依舊沒有想過要逃跑,我不知道該怎么逃,我對世界的認知只來自于他們稚嫩的言辭,還有在街上看到的一切。”

  “可在街上我只能看到大人們來去匆匆的腳和冷冰冰的車,我不知道該怎么逃走,更不知道逃走之后應該怎么活著。”

  比起說起小伙伴時控制不住的情緒,她說起自己時反而更加平靜死寂,仿佛那些都不值一提:“即便知道眼前發生的一切都是錯的,可我生來就在這個錯誤里,我不知道正確的到底該是什么模樣,我也沒有想回去的家,沒有想見的人,曬太陽的愿望也在我學會乞討之后被滿足了——在所有人當中,我大概是唯一一個因為茫然而從未真正想過逃跑的異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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