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八戒小說網 > 長門好細腰 > 第450章 難以放下

  敖政回府才知這事。

  敖七大婚的時候,敖老夫人便要帶上兩個小妾一同來慶賀,說人多熱鬧,被敖政訓了一通,這才沒來。

  哪里料到會這時過來,還讓裴媛撞見。

  “是老夫人讓我們來的,說是迎夫郎回京……”

  “也順便來看看新宅子,長長見識。”

  老母親因兩個小妾不能生育的事,對裴媛有意見,心底多年來都有心結,不痛快。

  敖政心底嘆氣,一時間焦頭爛額。

  這些年,為緩和夫妻關系,其實他也多次動過將小妾打發出府的念頭。

  一因老夫人阻止,說兩個都是良妾,是世家出來的庶女,不是街頭巷尾的風塵伎子,好隨意打發的了。二因多年下來,她們并無過錯,他也怕落一個負心之名,到底還是沒有那么做。

  但到了這歲數,妻離子散,招人笑話,他心里更是難受。

  于是后宅都沒有進,得到消息便緊趕慢趕去了裴府,拎上禮品看望老岳丈,又向裴媛請罪。

  裴沖沒有多說什么。

  女兒女婿的事,他只能睜只眼閉只眼了。

  裴媛讓兩個小的來見過他們的父親,玩耍片刻,便讓仆女帶走,然后沉下來,不再給敖政好臉色。

  “我去府上找你,是阿獗授意。”

  敖政沉吟一下,“是為梁煥章的事?”

  裴媛柳眉倒豎,哼聲,“不是我說,你這個堂妹夫也是太沒名堂。這是安渡郡,不是他以前待的寧陽,當土皇帝習慣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知動動腦子,打著我弟弟的旗號抓人,是生怕他名聲太好嗎?”

  敖政耷拉著眼皮,不停的告饒。

  “這梁煥章就是蠢貨,聽到有人說阿獗的是非,便想表現表現,誰知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還沖撞了弟妹和陛下……我已責罵過他,他也自領了責罰。往后不會再犯。”

  裴媛冷笑:“既是蠢貨,焉有不犯之理?既是蠢貨,何不早些回家種田?”

  敖政讓她說得啞口無言。

  裴媛冷冷逼視著他,“你好自為之吧。別當個丞相,就不知自己幾斤幾兩,你那些本家親戚再不約束,早晚給你惹出大禍來。你死你活我不管,要是連累小七和阿左阿右,我饒不了你。”

  旁人家的妻子,是不敢對夫郎說這種話的。

  但裴媛可以。

  因為她的弟弟是裴獗。

  敖政嘆息一聲,點點頭,“不會再有下次。”

  他再三保證,裴媛抿著嘴,表情松緩了一些。

  “你我夫妻一場,別怪我沒有提醒你。你能身居高位,是因你敖政于國有功,中京事變護駕得利,而不因你是阿獗的姊夫……”

  她眼神變厲一些,盯住敖政。

  “阿獗為人如何,你是知道的。別不知收斂犯到他手上,誰也救不了你。”

  敖政打了個寒噤。

  當年裴獗提刀闖到府上的情形還歷歷在目。

  要不是裴媛攔著,他那天可能已經人頭落地……

  “我的為人你也清楚。阿媛,我不敢的。即使不顧及自身,我也要為小七和兩個小的考慮,我為人夫,為人父,深知行差一步的后果……

  敖政看著裴媛的眉眼,放軟聲音。

  “夫人,你再信我一次。”

  裴媛冷哼:“你心里有數就好。”

  她的冷淡,顯而易見。

  夫妻那么多年,敖政還是了解她的。

  沉默一會,他忽地輕聲,“我不知貞娘和淑靜會來。”

  裴媛再次干笑兩聲,冷冷而視,一言不發。

  敖政道:“我知你見不得她們,怎會把人帶到安渡給你添堵?你我和離以后,我便把她們打發去了安善堂侍候老母親,平常不會來我房里,也少有見面。但她們侍候老母也算是盡責,我便是有心為難,也挑不著錯處……”

  “敖相。”裴媛抬起下巴,“我沒興趣聽你后宅的事,我也無意管你和小妾如何相處,要是沒別的事,請回吧。”

  敖政:“阿媛……”

  他放低手段,伸手去握裴媛的手。

  “帶著孩子跟我回去好不好?我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裴媛:“松開。”

  敖政:“阿媛,你信我……”

  “啪!”裴媛抽出手就給了敖政一巴掌。

  敖政愣住。

  半晌才撫住面頰,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裴媛也略略有些驚訝。

  盡管這個耳光她早就想打了,但夫權是天,她沒那個膽量。

  許是今日看到兩個年輕貌美的小妾登門,受了刺激吧。

  她縮回手,輕輕捻了下手指。

  “我已經不是你的夫人,這一巴掌是你唐突我,該受的。”

  敖政眼眶突然濕潤。

  不是因為挨打受辱或者疼痛。

  是裴媛與他的生分,是兒女不在身邊孤家寡人的寂寞,也是失去以后求而不得的懊悔。

  “該打的。”他慢慢放下手,垂著眼,“看在兒女的份上,阿媛你給我一個機會。可好?”

  裴媛仍不言語。

  敖政道:“如今小七新婦進門,家里沒個主母理事,母親年事已高,敖家都快要亂套了……”

  裴媛聽到他的哽咽,心里也是一酸。

  夫妻那么多年,生了三個孩子,敖政是個好脾氣的男人,情分自然也是有的。直到現在,裴媛所有的小姐妹無不艷羨她嫁得良人,也沒有人可以理解,她為何要任性和離。

  裴媛不忍再看,別開眼去。

  “你走吧。我不想再惹閑氣……”

  兩人每次交談的結果,都不盡如人意。

  敖政很想她回去,但和離后,她不肯,他便不能逼。

  低下頭,他又說了幾句求情的話,便去向裴沖請辭離去。

  他走后,才有仆女來稟,說敖相帶來了不少東西,問夫人如何處置。

  裴媛出門出去,箱籠里有布絹衣物,也有珠寶首飾,看得仆女們亮了眼睛,她卻面色黯淡。

  敖政不知道的是,他越是如此,裴媛越是難受,越難原諒……

  若他索性渣爛到底,她早就死心了,說不定還能改嫁給他看……

  可這么多年下來,敖政從未跟她紅過臉,有什么好東西,也都是緊著她,討好她,甚至在他母親面前為她據理力爭。

  要不然她一個婦人,如何有不讓小妾生育的本事?

  說到底,也是敖政的首肯。

  太多的好,就更是滋生遺憾。越是遺憾越不得圓滿,被人撕裂過的婚姻,便越是難以放下……

  

  

  臘月十五那天,格外冷。

  夜里馮蘊做一宿的夢,醒來發現汗濕額頭。

  她叫小滿來問:“幾時了?”

  小滿道:“卯時了。是不是前頭的人吵到你了?”

  馮蘊恍惚一下,想起今日是裴獗回京的日子。

  她讓小滿伺候自己起身,更衣出門,看到庭院里排滿了帝王回鑾的車駕,一路延伸到了村道。

  兩側有不少禁軍持械而立,村民們只能站在稍遠的地方觀看。

  馮蘊出去的時候,元尚乙剛從養心齋過來。

  他領著幾個宮人,林女史也在身側,穿著板正臉色嚴肅,看著儼然是一個小大人的模樣。

  看到馮蘊候在一側,他下意識要走過來,林女史在旁道:

  “王妃來給陛下送行了。”

  元尚乙這才意識到有許多人看著。

  娘子說過,在人前,是要恪守君臣禮數的。

  他嗯聲站定,等著馮蘊上前行禮,這才笑著向她還禮。

  “朕走后,王妃要保重自己。早晚添衣,多食餐飯。”

  說著,努了努嘴,示意董柏將他給馮蘊準備的小禮品呈上來。

  “朕在花溪,承蒙王妃照料,無以為謝。離別之際,這小東西便贈了王妃,留著念想吧。”

  一個精致的紫檀木盒子送到面前。

  馮蘊溫和一笑,揖下,“謝陛下恩典。”

  馮蘊也很喜歡這個懂事乖巧的小皇帝,昨日就讓人準備了給他帶回西京的禮物,見狀趕緊讓人搬上車去。

  又笑著對林女史道:“姚大夫的醫案,也全在箱子里,陛下回京后,可交給大醫,若有不明之處,可差人來問。”

  林女史回道:“王妃教導,小人定會放在心上。”

  馮蘊點點頭不再多說,再看元尚乙一眼,默默退到一側。

  長門院里很是熱鬧了一陣,出發的時辰便到了。

  山呼萬歲,禁軍開道。

  因有裴獗相隨,回京的儀仗比出京的時候,威風很多,也不用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看到。

  村民們知道小皇帝要走了,都趕來相送。

  對這個住在村子里養病的皇帝,他們既好奇,又敬畏,而元尚乙看到他們,也有一種依依不舍的眷戀。

  在恭送聲里,他不時將小手伸出馬車,跟村民揮別。

  馮蘊看著不免莞爾,“真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

  裴獗騎馬走過來,順著她的目光看一眼那孩子遠去的方向,“蘊娘,我走了。”

  馮蘊回頭看他。

  從昨日開始,她就有點心緒不寧。

  今日送別的場面,她跟所有人都叮囑再叮囑,對裴獗,卻有些不敢多看,也不曾多說……

  該交代的,早就說完了。

  臨行相對而視,也似無話可說。

  馮蘊慢慢朝他微笑,“大王一路平安,到京來信。”

  “嗯。”裴獗騎馬而立。

  天光剛啟,暗沉不清。

  裴獗眼底有隱約的浮光,落下來,她覺得胸口好似充盈著一股說不出的灼熱。

  她笑。再笑。

  裴獗不聲不響地看著她。

  她忍不住,調侃他:“大王可是舍不得走?”

  裴獗剛要牽馬轉身,聞言一頓,“想起有些事,還沒有跟蘊娘交代。”

  馮蘊微愕,“何事?”

  裴獗不出聲,抖了抖馬韁繩,騎馬沖出去,對隨行的下屬交代了幾句,又回來對左仲道:

  “你們先出發,護好圣駕,我隨后來追。”

  眾人不敢置疑雍懷王的決定,應聲出發。

  馮蘊看著所有人的車駕都離開了院子,剛要問裴獗,就見他躍下馬來,牽住她的手,二話不說便回屋。

  馮蘊有些摸不著頭腦,看他板著個臉,奇怪地問:“很緊要的事嗎?”

  裴獗嗯聲,“緊要。”

  馮蘊想不出來是什么,始終懸著心,直到裴獗有些受不了她走路的速度,彎腰將她抱起來,大步往內室而去,她才隱隱察覺有點不妙。

  今日裴獗一身鐵甲,懷里抱著個人,竟是健步如飛,雙臂硬得像石頭似的,帶著馮蘊飛快地穿過庭院,入得屋子,用腳將門一踢,便拉下簾帷,吩咐道:

  “都退下!”

  仆女們看到大王那雙眼睛,便已緊張得垂下眸去,多一眼都不敢看,應聲就下去了。

  馮蘊讓他丟到榻上,身子輕輕地彈了一下,整個人仿佛懸浮在空氣中,一時哭笑不得。

  “大王這是要做什么?”

  裴獗沒有說話。

  手下的觸感綿軟得不可思議,在即將遠行的當下,每一絲每一寸都更是叫人珍惜,他低下頭去,隔著布料輕輕吃她,一口一口如品味珍饈,馮蘊今日為送行而特地換上的新衣,很快便濕潤一片……

  “裴狗……”

  她喉頭發啞,無力阻止,讓他磨得又酥又癢。

  除了罵他“狗”,難言其他。

  “蘊娘……”

  他喉頭喊出一聲,似是有話要說,馮蘊睜大眼,卻只聽到含糊的兩個字,“給我。”

  她耳朵一熱,男人已重重壓了下來,她手撐在他的肩膀,好似陷在云朵之中。

  被褥是新制的,很柔軟,托著她在他的擠壓下,好似要被整個掩埋。紗帳顫動,她深深吸氣,鼻腔里都是他灼熱的氣息……

  “將軍,將軍……”

  她平常叫大王,在榻上卻愛癡叫將軍。

  裴獗目光幽暗地滑過嬌艷的小臉,傾身下去……

  “別……”馮蘊氣喘吁吁地抬頭,胡亂地掙扎兩下,“冷。”

  他身上的鐵甲硌下來,冰冷、堅硬,覆著她柔軟的身子,讓她情不自禁地打個寒戰。

  裴獗松開她,伸手卸甲。

  馮蘊一怔,有些不可思議。

  她原以為這人只是想跟她親昵片刻,沒料到他竟要來真的……

  過去的幾天,他們在房里很是頻繁,她想著裴獗要走了,也都是依著他,萬萬沒有想到,臨走也能折返回來,再來一次……

  這個人……

  她都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大王要不再留兩日?橫豎你腳程快,也追得上。”

  裴獗看她一眼,沒有多話,倉促地卸去鎧甲,雙手撐在她身側,看著她,雙眼赤紅。

  他的不舍全然在眼底。

  馮蘊心里一蕩,手撫上他的臉。

  裴獗很英俊,硬朗,臉部輪廓在燭火搖晃的光影下,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柔軟。

  此刻的他,還是那張臉,可與方才站在大軍前淡定自若的雍懷王很不一樣。

  上一刻,他是手握重兵的雍懷王,即將帶著小皇帝奔赴京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這一刻,他卻是閨房里舍不得嬌妻的普通丈夫,眼里是殷切的渴望,直勾勾的,好似在等待一個離別的擁吻,和一場酣暢淋漓的訣別……

  他的手溫暖而干燥。

  扣在腰上,越來越緊,越來越燙。

  馮蘊指腹抬起,慢慢撫上他的鼻梁、眼角,最后隨著視線垂下,落在他滾動的喉結……

  一束光從他的額角穿過,空氣里漂浮著曖昧的氣息。

  馮蘊在他的眼睛盯視里,恍然如夢一般,出口的聲音清晰又遙遠。

  “不舍得走,你就留下過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