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八戒小說網 > 紅玫瑰 > 第2章 第 2 章
  疆黎有一種名喚落魄草的蠱,雖名為蠱毒,其實也是一味靈藥。隻是種下落魄草的四個時辰後,中蠱者會對蠱毒生效後所見的第一人產生愛慕之情。

  與其說是愛慕,更像是拋卻理智的迷戀。中蠱之人會把自己的一切都拋在腦後,滿身心隻顧著自己第一眼看到的人,往往會做出一些違背自己以往品性的言行舉止。

  幾十年前,落魄草在棲雲仙府中盛行,底下的弟子拿它捉弄同修,鬧出一連串啼笑皆非的事。沒多久有一弟子中蠱後膽大包天冒犯師長,掌門下禁令重罰了一大批人,落魄草成了禁藥,這才製止了這股風氣。

  虞禾記得原書男女主有一段因為落魄草產生誤會的劇情,也是兩個人感情的重要轉折點,因此她記得格外深刻。由於這個蠱吃下去立刻六親不認滿腦子情情愛愛,她當時還管這個蠱叫作戀愛腦蠱。

  即便知曉了一切隻是因為一枚蠱毒引起的差錯,虞禾心底還是不願意相信。她感覺渾身僵硬,甚至她聽到自己開口說話,卻覺得那聲音像是身體不受控製自己發出來的。

  “既然你那麼厲害,連尋常修士都能解開的蠱毒,為何你會整整十年都不曾發覺?”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抖,那些好不容易平息的情緒,在謝筠一番解釋後,猶如回潮的巨浪,更加猛烈地拍回來,像要把她整個人拍得粉碎。

  謝筠,或者說是謝衡之,輕輕地皺了一下眉頭,臉上似乎有微不可查的一點無奈,但他的語氣依舊沉著冷靜,像是一根琴弦被輕輕撫過,所發出的那種沉悶平緩的音調。“並非不曾發覺,隻是……此蠱特殊。”

  於是,又回憶了一番模糊的原文劇情後,虞禾想明白了。

  什麼是戀愛腦,什麼又是拋卻理智的迷戀,就是你明知道是錯的,還是甘願一錯到底,甚至一意孤行把錯的當成對的,人人都說那是錯的,你還偏要與世界為敵。正是因此,謝衡之即便知曉自己身中蠱毒,他也不會選擇尋求解蠱的法子,不僅如此,還會帶著她一起遠離棲雲仙府的地界,隱姓埋名跟她生活十年,不與任何故人往來,為的就是也不讓旁人來為他解蠱,不給人斷他姻緣的機會。

  她看著謝衡之,謝衡之也看著她。

  “那你現在”,她頓了一下,努力讓自己的表情也像他那樣平靜。“是不喜歡我了嗎?”

  謝衡之平靜到猶如深潭的眼神,似乎因為她的話終於掀起了一絲波瀾,但也隻有一絲,很快就平靜到循不見蹤跡。

  虞禾眼眶紅了一圈,仍是死死地盯著他,像是要將他盯出一個洞來,這是她非常非常生氣的眼神,以往隻要她露出這種表情,謝衡之都會立刻想盡辦法哄她高興。但這一次,盡管她的表情裏多了一點連她自己都不曾察覺出的懇求。

  謝衡之也隻是輕輕撇開對視的眼,將目光落在桌案的一柄長劍上。

  “抱歉。”劍鋒折射出的寒芒映入他眼中,本不該存於他身上的荒誕愛欲也在醒來那一刻便被斬斷。

  謝衡之的回答並無遲疑,隻是輕飄飄的,略顯歉疚的幾個字,在此刻竟有了讓人振聾發聵的效果。

  “是我誤你。”

  虞禾眨了一下眼,霎時間,淚如雨落。

  ——

  凡人的一生再如何輝煌,終究跳不出天定命數。從販夫走卒,到王孫貴胄,多少人甘願拋下一切,隻為拜入仙門中做個籍籍無名的修士,一心尋求長生久視之法,以擺脫肉體凡胎的限製,期許著能夠得道成仙。

  然而根骨資質多是天定,莫說求得仙道,能以凡軀築基者幾百年來已是鳳毛麟角。

  因此用薛琨的意思來說,就是:“虞姑娘,此事雖於你不公,可若真算起來,這一出誤會,也讓姑娘受益良多不是嗎?”

  虞禾明白他的意思,倘若沒有謝衡之,她此刻還不知道被賣到哪個勾欄裏供人取樂。而謝衡之耗去大半修為,讓她成了這鳳毛麟角,這十年來她也沒受過一丁點委屈。

  無論怎麼看,她都像是撿了個大便宜。

  然而虞禾隻是沉默著不說話,她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一切來得都很突然,把她原本祥和美好的日子擊了個粉碎。盡管她知道薛琨說的有道理,但她就是緩不過來。

  薛琨以為虞禾是不肯輕易罷休,又說:“虞姑娘不必擔心,念在你與謝師侄相伴十年,我們斷不會慢待了姑娘……”

  薛琨的態度很和氣,但話裏話外讓虞禾與謝衡之一刀兩斷的意思也很強硬。

  “我知曉仙長的意思,我不會糾纏……”

  虞禾想到剛才她跟謝衡之坐在屋裏的時候,她哭得氣都不順暢了,謝衡之就那樣直直地坐著,她沒去看,也不願看他臉上的表情,畢竟不是謝筠了,興許是被她哭到一臉的不耐煩。

  一直等到她的抽噎聲停下,才聽到謝衡之開口,彬彬有禮,卻又處處疏離。

  “虞姑娘,過往前塵,還望你早日放下,另覓良人托付終身。”

  要不然還能怎麼樣?虞禾心裏很清楚,謝衡之已經不是謝筠了,他不可能繼續留在這裏,她能做的,就隻有擦擦眼淚,咬著牙點頭,悶聲答一句:“好。”

  劍宗的長輩中,除了宗主外,隻有薛琨與謝衡之最為親近,也知曉他看著溫爾文雅,實則是個孤高冷清的性子。如今落魄草的蠱毒解了,十年光陰成了荒誕的一場夢,心中定是五味雜陳。薛琨怕他心中留有情分,不好說什麼太狠心的話,便上前替他了結徹底。

  “……衡之前途無量,一直被當作繼任掌門的最好人選,宗門上下更是對他一片期望,不願他被這紅塵俗流誤了道心。更何況,衡之早在少年時,已有一位青梅竹馬的未婚妻,那女子乃是他恩師的掌上明珠,在棲雲仙府癡心等候他許久……若衡之與姑娘的過往傳出去,恐會惹來不少誤會,於姑娘而言也是個不小的麻煩。”薛琨在說話的時候,虞禾就用那雙剛哭過的眼睛盯著他,一雙眸子紅彤彤的,還隱約泛著水光,看著實在是可憐。

  他都怕再說下去她就要掩麵痛哭了,隻能將語氣放得輕柔,盡量讓這話聽上去不那麼咄咄逼人。

  虞禾垂下腦袋,悶悶地開口:“我知曉仙長的意思,我不會不識好歹。今日過後,我與謝筠夫妻緣盡,以後自然沒了相幹。此事既是誤會,說出去也有損謝仙長的顏麵,便當做不曾有過,往後有緣再見,彼此也是生人。”

  她這番話正中薛琨心意,隻是他心中還是有幾分不安穩,猶豫著沒說出口,隻點點頭頭,將一個錦囊交到她手中。而後他交代了幾個弟子一番話,一個女修走上前教給虞禾錦囊的心決,麵色不耐地說:“這些可都是上好的法寶藥丹,你修為太差,尚不能駕馭,日後要勤加修煉才成……”

  女修雖然對虞禾有幾分鄙夷,但本著讓她見見世麵,讓她知道自己撿了多大好處的心理,在說起這些法寶靈器的時候毫不敷衍,每一個都說得十分清楚,偶爾還露出驕傲的表情,驕傲過後又連連歎氣,露出一副人參喂豬的表情,顯然是嫌棄虞禾的修為糟踐了這些好東西。

  等到一行人即將離去之時,謝衡之朝虞禾走過來,在離她還有幾步的距離停下。

  “師叔方才與我轉達了你的意思,多謝。”

  虞禾望著他的眼睛,想從中找出點熟悉的東西,但隻是片刻,她便移開眼不再看。

  再抱有期望就是自欺欺人了。

  “你不用再多說什麼,我一定會說到做到,你跟我的事情,我不會跟任何人說出去。”

  謝衡之聽出她的話裏有怨氣,臉色依然沒什麼變化,隻是說:“日後若你有難,可以來棲雲仙府尋我。”

  虞禾還是不吭聲,背過身去不看他。過了一會兒,她聽到腳步聲響起,又逐漸遠去,直到徹底消失,隻能聽見風吹林葉的簌簌聲。

  她這才遲緩地轉過身,望著空蕩蕩的庭院,竟有些怔怔地想,方才他走的時候,連一句後會有期都沒有說,想必也是覺著往後再不相見是最好。

  想著想著,虞禾扶著門框緩慢蹲下,終於捂著臉狼狽地失聲痛哭。